第二十九章(3)
毛傑的全部動作和肢體都僵住了,他順著地板上的人影看到了站在茶水店門口的那個一動不動的人。他用力瞪大眼睛盯著那個不動的人,似乎想判斷他看到的影子是不是幻覺。那人的臉背襯著屋外白亮的光線,因此暗得看不清眉目。甚至他身上穿著什麼衣服毛傑也無法看清,他惟一看清的,確確實實看清的,是那人手上一支遊動著暗光的槍口。那槍口直對著自己的心窩。緊接著他聽到了那人冰冷的聲音:
「把槍扔到地上去!」
毛傑認出來了,這是緝毒大隊的那個頭頭,他上次被抓時見過的。這個警察頭頭給毛傑的印象就像一位寡言少語的大內高手。也正是這個以往的印象使他一下子喪失了抵抗的自信,下意識地,將手一松,槍噹啷一聲掉在了他腳邊的地板上。
「雙手抱頭,往後退,退到牆邊去!」
如果說,是潘隊長的槍口彈壓著毛傑不得不扔了武器退到牆角的話,不如說是他神人天降的氣勢和那冰冷老練的聲音,令毛傑下意識地放棄了抵抗。老潘的聲音也帶給安心一股神奇的力量,她竟然自己站了起來,她站起來撲向那個靠窗的桌子,那桌子上放著她的上了膛的手槍!
但她還沒有拿到那支槍,老潘就搶先了一步,按住了她的手。安心雙臂流血她不可能掙脫老潘的阻擋。她只有瘋狂地叫喊:
「我要殺了他!你讓我殺了他!」
毛傑雙手抱頭,臉色死灰地靠牆站著,緊張地看著他們兩個人互相廝扭了幾下。這幾下讓安心耗盡了那點迴光返照般的力氣。她終於被老潘壓住,然後順著牆坐在了地上。毛傑鬆了口氣,抱頭的雙手不知不覺地放了下來,他似乎認為自己安全了。
老潘扶安心坐下,安心渾身像打擺子似的,發著抖,無聲地哭泣。老潘檢查了她的傷勢,撕了自己的衣服為她包紮止血,安慰她說你不用擔心,吳隊長他們馬上就趕過來了。法院會判他死刑的,這回他想跑也跑不掉了,你何必殺他髒了你的手!他側臉去看毛傑,見他把手放下來了,便衝上去狠狠給了他一腳,讓他把手抬起來。毛傑又把手抬起來,重新抱住了頭。
老潘說:「上次便宜你了,讓你又活了這一年多!你不是也懂點法律了嗎,這回你算算你還能活多久!」
毛傑頑固地瞪著眼,用一種年輕人特有的好勝和兇狠,回嘴道:「可惜你不是法官,你們沒有證據!你們說我賣毒,你們找到證據了嗎?」
潘隊長本來已經轉過頭想把安心扶到椅子上去,沒想到毛傑居然敢和他鬥嘴。他站下來,轉回身,說:「我不告你賣毒,我告你殺人,你殺了張鐵軍,還有一個剛剛兩歲的孩子!」
「你有證據嗎?你看見我殺了?」
這一句竟把老潘問住了,一下子沒能跟上話來。
「是誰告訴你們我殺了人?是她?」毛傑用目光惡毒地指著對面的安心,「你忘了法庭早就不信她的話啦!還有誰證明我殺人啦,我哥?」
老潘有點明白他的心思了:「噢,你大概知道你哥哥已經死了,對嗎?你以為你哥哥死了就沒人能證明你乾的事了,對嗎?可你這個人,倒霉就倒霉在你這張嘴上,你這張嘴實在話太多!你忘了你給她打了好幾次電話嗎?你那些話我們都錄在錄音機里了。不把你的話錄下來,我還不知道你打電話把她約到這兒來呢。你記性好不好,你還記得不記得你在那些電話里都說了些什麼?說她還欠你一條命了嗎?說孩子的事了嗎?你的罪名太多了!一條也跑不掉!」
毛傑猙獰著臉上的肌肉,他的喊叫聲透出了他的絕望:「我不會承認的!你們別想弄死我,沒那麼容易的!我們全家的命都給了我啦,我不會讓你們弄死的!」
潘隊長看著毛傑,他大概從未遇見過這麼瘋狂的人。他又轉頭看看坐在地上的安心,安心的目光也看著他,那目光里有他一眼便能看懂的東西。他沖安心點點頭,像是對她做了什麼許諾。然後他把毛傑拉過來,拉到那張靠窗的小桌前,把他按在椅子上,把桌上安心那支手槍往他眼前一推,然後指著窗外,指著窗外烈日下的深谷,他說:
「你要想逃命的話,不是在法庭上,是在這裡,這裡是你惟一的活路。你要能從這個地方跳下去,我就放你跳。還有這把槍,別忘了帶上。反正你的罪名已經不少了,虱子多了不咬,債多了不愁,我再給你加一條也沒什麼。你願意不願意再給自己加一條脫逃罪?脫逃罪,懂嗎?你應該求之不得啊!」
毛傑愣了,他看看窗外,看看桌子上橫著的那把安心的手槍,……山谷在陽光的普照下似乎看不出深度,明亮的暖色讓一切物體都失去了原有的距離感和凹凸感,而桌上的手槍,這把手槍深黛色的槍體又使它顯得格外觸目。山谷淺顯的假相和槍體飽和的色值,對毛傑都是一種刺激,給他一種錯覺,使一件本來不可能的事情在他腦子裡居然被迷幻為一種舉手可得的現實。他抬眼再看老潘,老潘在桌子的另一側坐下來,也看著他。毛傑的目光緊張而猶豫,老潘的眼神安詳而鬆弛,那鬆弛中甚至還包含了幾分漫不經心的笑意。他們就這麼對視著。對視了多久?也許誰也沒有算計,直到茶水店外面的山路上,已經聽得見不知多少輛汽車由遠而近的聲音。那聲音終於在外面停住,老潘眼睛略偏,向門口看去。就在他目光偏離的剎那,毛傑整個身體撲過來,雙手平伸,抓起了桌上的那支手槍!安心發出了尖聲的喊叫,和她的喊叫幾乎同時響起來的,是老潘的槍聲!子彈穿過桌上陶制的茶壺,茶壺砰地一聲炸得粉碎,無數陶片和半熱的茶水一起向四面飛濺開去,透過飛濺的碎片和水霧,安心看到毛傑額頭的正中,有一小團血花,瞬間地綻開了一下便凝結住了,毛傑像被什麼巨大的力量猛地向後一擊,頭部觸電般地擺動了一下,整個身體重重地摔在椅子上,連同椅子一起,向後轟地一下翻了過去!
安心的叫聲停住了,屋裡安靜了幾秒鐘。她看見老潘走過去,簡單地沖毛傑的屍體看了一眼,嘴裡如願以償地叨咕了一句:「脫逃罪你不要,那就給你加上另一條,你這算是奪槍拒捕!」
門外傳來高聲的呼喊:「放下武器,我們是警察,你們被包圍啦!」正如老潘說的,那是吳隊長他們。老潘是在前往南勐山追趕安心的同時通知他們速來增援的。吳隊長一共帶來八輛汽車!他們剛到就聽見茶店裡響起了槍聲,他們跳下車以車作為掩體向屋裡喊話。茶店的門開著,他們剛喊了這兩句就看到屋內的陰影里,蹣跚地走出兩個人來。警察們最先認出的,是他們的隊長老潘,然後他們又認出了老潘攙扶著的那個滿身是血的女孩,那就是我的幸運地活下來的愛人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