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螻蟻
這一夜，蔡府的人皆遇夢魘，噩夢連連卻半點掙扎不醒，醒來時皆是一身虛汗，恍恍惚惚，而本來身子就弱的人更是紛紛病倒，足足養了小半個月才恢復過來。眾人皆以為是時疫所致，殊不知那一夜是命懸一線，堪堪躲過一劫。
當是時，陰風肆虐，怨氣盈宅，鬼餮體內的魂魄交纏哭嚎，而作為正身的林仲早已面目扭曲，抓著阿川的那隻手愈加用力，指爪入骨，一片鮮血淋漓。而在外圍，黑無常和高顏和雖然能依稀看見阿川身處險地，但卻被鬼餮周遭狂亂的戾氣旋風阻擋在外。「不好！一會兒鬼餮身上就會燒起無間烈火，無時無盡，阿川就出不來了！」黑無常怒吼了一聲，很快有了計較。他將一紙青符擲到高顏和手中，沉著說道：「顏和，一會兒我會儘力打開一道縫隙，你就趕緊衝進去，我的烏卮會護著你。倒時你將這爆火符貼到那正身的手臂上，炸斷它的手臂后立馬帶著阿川出來。通過烏卮感應，我再給你們打開縫隙！一定要抓緊時間！」
高顏和也不多話，飛快地看了一眼那風暴圈中的女子，點點頭便全神貫注地盯著黑無常奮力撕開一道縫隙，猛地沖了進去。鬼餮體內的魂魄皆以狂亂，見高顏和進來便紛紛攀咬上來，大有拉著他同下無間地獄之勢。好在有黑無常的烏卮護著，高顏和也不多加糾纏，趕忙衝到阿川身邊。
見女子滿面血污，昏厥不醒，少年心中一痛，暗自咬牙，一躍而上將爆火符貼到鬼餮的手臂上，然後迅速閃開抱住阿川。一瞬之間，那爆火符猛地炸斷鬼餮擒住阿川的那隻手臂。高顏和反應迅速，抱著阿川，連著鬼餮刺穿她肩膀的那隻斷手，向外逃去。
十步開外，黑無常已經再次撐開了道縫隙，只待他們衝出來！
還差兩三步了！那刺穿阿川的斷手忽然像藤蔓一樣扭動生長，將二人緊緊纏住，動彈不得，尖銳的手指更是攀上了高顏和的脖頸，意欲扭斷奪命！萬分危急之下，高顏和瞥見阿川腰間的短劍，掙扎著去取。誰想剛觸碰到，那劍銷便如同鐵樹銀花般光芒飛濺！一時間劍氣懾人，竟讓那斷手縮回了原來的模樣，而高顏和也被震暈。一瞬，兩人飄落在地。
鬼餮的戾氣靜止了片刻又變本加厲地肆虐起來，黑無常打開的縫隙很快就被湮沒了。斷手的鬼餮正身猙獰著朝二人咆哮而來，而周遭已隱隱開始燃起無間烈火。
「事已至此，該收拾殘局了。」
滿面血污的女子忽然騰空而已，徐徐睜開眼，眸光青黑凜冽，寒氣逼人，而那短劍也自腰間飛出，懸在她身側。女子也不理會倒在一邊的少年，只看了一眼受傷的肩膀，竟生生地拔出了鬼餮的斷手，一瞬血流如注，她卻半點眉頭未皺。女子抓著鬼餮的斷手，掌中燃起青火，那斷手很快被燒得化為灰燼。她打開手掌，短劍便有所感應似的飛入她手中。
握劍，抬眼，騰騰的殺意散發而出，即使是意識已經混沌的鬼餮都莫名感到一絲畏怯……
「螻蟻。」女子冷冷地吐出兩個字，舉起了劍。翻滾的劍氣如同黑雲壓城，這一劍若下去，怕是雷霆萬鈞，別說鬼餮，甚至是整個蔡府的生靈都要遭殃！
「阿川！」高顏和不知何時醒了，聲嘶力竭地嘶喊了一聲。但女子不為所動，舉劍便要斬下。忽然一身玄袍出現，一手抓住女子握劍的手，一手按住她脖頸，眉眼沉靜如湖，溫柔說道：「好了，住手。」手指按下處，女子的脖頸蜿蜒出淡淡的蓮花金線，而一身濃烈的劍氣猛然褪去。「城隍大人……」阿川的眼眸恢復茶色，恍然看著眼前的男子叫道。
城隍君眉頭微皺，一手扶住阿川的腰，一手拎起高顏和，迅速離開了鬼餮的戾氣圈。他隨手將高顏和扔給黑無常，五指收攏后豁然張開，一道金光劈向鬼餮，瞬間變成一座赤金牢籠，將鬼餮困於其中，而蔡府終於回歸平靜。
城隍爺來了……太好了……林仲有救了。阿川心下一松，這才感覺到了肩部的刺骨疼痛，巨痛之下忍不住呻吟了一聲。「可還撐得住？」城隍爺聞聲問道。
「嗯……」阿川勉強應了一聲，轉過頭卻看到赤金牢籠里燃起了烈火，雖然聽不見聲音但可看見鬼餮痛苦掙扎的樣子，不由得語氣驚慌，「君上，不能燒死他啊……林仲是為了救人才變成鬼餮的，他不是窮凶極惡的人……」
「阿川，這無間烈火不是君上放的，是鬼餮自己燃起來了。君上做的是用這赤金大牢鎖住它，以免殃及到其他無辜的生靈。」黑無常神色肅穆地繼續說道，「面對無法及時化解怨氣回頭的鬼餮，鬼差一般要趕在它意識消散之前將正身斬殺，不然一旦到如今這番局面，鬼餮里的所有魂魄就得無息無止地受烈火灼燒之苦，永世不得安寧……」
阿川聞言，心裡一震。難道因為自己對林仲的一時不忍，才導致了如今這個局面。她慌亂地抓住城隍的衣袖，忍痛問道：「可還有辦法？」
城隍眉頭微皺，側頭微微頷首說道：「有勞菩薩。」只見地藏王菩薩憑空出現，身色金黃，法相莊嚴。「菩薩。」其餘人見地藏王菩薩到，也忙行禮。
地藏王菩薩微微點頭，嘴唇微動誦念佛經，慢慢的，那焚燒鬼餮的無間烈火熄了下去，而鬼餮也匍匐在地，甚是安靜。
「往生凈土，離苦得樂。」菩薩輕輕轉了轉手中的法杖，無怒無喜地念道。瞬時，赤金牢籠消解，匍匐的鬼餮癱化似一堆黑土，一個個白凈的魂魄破土而出，解脫出來。
十一，十二，十三，十四……林仲呢？見再沒有魂魄出來，阿川焦急地看向菩薩。菩薩明了她的意思，語氣淡然地說道：「被鬼餮吞食的一十四個魂魄皆在此了，勞煩城隍大人安排往生輪迴。阿川，鬼餮乃林仲所化，它喪失混識暴走的那刻起，林仲就不存在了。」
「不會的，他後來還抓著我呢……不是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嗎？林仲當初也是因為善心，想要救人……為什麼，為什麼是這樣的下場。」阿川無法接受。
「善惡因果並非如此簡單。阿川，這是林仲的天數。你已儘力，莫要再生執念。」地藏王菩薩面色極淡，緩緩吐字說道。
而那邊，隨著清風徐徐，匍匐在地的鬼餮殘軀漸漸化為塵土，隨風消散。
阿川見狀，慌忙推開城隍君，沖向鬼餮殘軀，喊道：「林仲，林仲你出來！你快出來！」手之所及，卻是一片虛空。哀慟之下，女子再也支撐不住，昏了過去，意識的最後，是腰間被人攬住，落回那個略冰涼的懷抱。
「光目，這一劫是不是太重了？」閻羅大殿里，男子半眺著桃花眼，喃喃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