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篇:修羅結界
黑暗森林深處。
茂密的林蔭下,一切顯得靜謐而寧靜,偶爾有些蟲鳴鳥叫,更增清幽。
高大的身影緩緩走入黑暗森林的腹地,他腳上穿著白底布鞋,背著手拎著書卷,踩在鬆軟的腐葉上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彷彿這個人根本沒有任何重量。
難道他是鬼?不,他是道宗。
一縷直射的陽光恰好透過樹縫斜射在他那波瀾不驚的臉上,竟然能耀出些許淡淡的金光,看上去就像自帶著光暈一般。
道宗停下了腳步,默默望著一棵參天大樹發獃,這棵樹有三四人合抱那麼粗壯,高十幾米,樹冠如蔭,還有不少垂落的須條,輕觸地面,這是一棵年代久遠的千葉榕。
整個黑暗森林裡,似乎僅有這麼一棵千葉榕。
道宗在樹下站了許久,直到另外一個人步履輕緩地從大榕樹的另一個方向走過來,這個人同樣穿著白底布鞋,腳步如同貓一般,他的身材和道宗極為相似,著裝風格也相同。
待到走得近些,陡然發現這人的臉竟然也和道宗一模一樣,彷彿從鏡子里走出來的另外一個道宗。
雖然森林裡光線昏暗,而且有些薄霧,但現在是大白天正午,所以這肯定是個真正的大活人。
我們姑且稱先前走進來的為一道宗,後來者為二道宗。
一道宗由始至終沉默不語,甚至連眼神都沒有絲毫變化,看樣子,他顯然早已知道二道宗會來。
二道宗雖然和一道宗如同同個模子刻出來般,但他的臉上始終掛著抹極其邪惡的笑意,而且這股邪惡是從眼眸子里自然滲透出來的。
二道宗嘴角揚了揚,首先發話:「大哥,又到這裡來面壁思過?」
一道宗森冷地望了他一眼,仍舊不語。
二道宗習以為常,他往前走了幾步,然後背靠著大榕樹坐了下來。
「我真想出去走一走呀,這裡太無聊,不小心得悶死人。」他似乎有點抱怨的意思,但情緒沒有絲毫波動,看樣子也就是說著玩玩。
一道宗終於開口說話:「你明知這是不可能的事,為什麼這麼多年還念念不忘。過多的慾念只會讓你越陷越深,執迷不悟更是自尋死路。」
二道宗不屑地說:「別跟我扯這些天花亂墜的大道理,真要理論,我還得跟你好好算算舊賬呢……欸,最近我發現,能夠自由進出黑暗森林的人是越來越多了。」
一道宗冷冷地說:「自由進出結界之人再多,恐怕也輪不到你,你就別痴心妄想了。你早已位列仙班,是無法掙脫修羅結界的。」
「簡直自欺欺人,這個莫名其妙的牢籠不過是你親手炮製,能不能進出還不是你自己說了算?」二道宗嗤笑。
一道宗嘆了一口氣,緩緩搖頭說:「我也是按照古籍所載,無意中布下結界。只可惜,書上只記載了布施之法,卻沒有記載破除之道……」他揚了揚手中的古籍,「你沒看我每日都在苦讀鑽研嗎?」
「這話我聽得耳朵都起繭了。」二道宗很不耐煩地說。
「你倒是跟我解釋解釋,那個許沉光算是個什麼東西,為什麼他能夠自由出入呢?」
「古籍記載,這個結界名曰捆仙索。但凡化身仙體者,便只可進不可出;別說是你,便是我自己,有生之年也難以化解,除非羽化升天。普通人更是無門可進,這麼跟你說吧,能夠進出黑暗森林的,要不就是修真者,要不就是羽化者。」
一道宗沉聲說:「許沉光雖是凡胎肉體,但修為深厚,絕非等閑之輩,你太小看他了。而且即便是他,也只能短時間在結界里逗留。」
「行,就算許沉光有些修為,那個叫莫問的黃毛小子呢,他又能有多少本事?」二道宗根本不相信,「不會跟我說他也是個頂級修真者吧?」
「不,他能進來,只因為本身就是個死人而已。」一道宗皺眉說。
二道宗勃然發怒道:「胡說八道,死人還能自己跑掉?你這話只能騙騙三歲小孩吧?」
「說實話,這個純屬意外,我至今也還沒琢磨透呢。」一道宗攤攤手,顯得有些無奈,「不過我記得師父曾經提過,還有一種凡人能夠掙脫捆仙索,那便是擁有赤子之心,但千萬人中無一,我也不敢妄加評斷。」
二道宗哂笑道:「照你這麼說,我非要變成死人才能離開你這該死的結界?」
一道宗不語,許久才道:「目前來看,應該是這樣的。」
「狗屁!」二道宗恨恨地用拳頭砸了一下身旁的大榕樹,碩大的樹榦竟然簌簌發抖。
「我知道你就想把我生生世世困死在這裡,可我絕不會俯首就範的,你別做夢了!」
一道宗沒有反駁,他的神情淡漠,彷彿完全不當一回事。
驀地——
二道宗怒極而笑,他臉上表情扭曲,像發泄又像是得意。
「其實我今天不是來跟你理論,而是專程來告訴你一個秘密,有沒有興趣聽?」他神秘兮兮地說。
一道宗面不改色:「不好意思,沒興趣。」
二道宗猜到他的反應,他仿似自說自話:「你這個老古董肯定萬萬想不到,我已經找到離開這鬼地方的奧妙了。」他陰喋喋地笑起來,肆無忌憚。
他見一道宗無動於衷,又賣弄地說:「我剛剛得知,好像還有一個人也私自離開了你的結界,對不對?別想瞞我。」
「你說的是華君?」一道宗淡淡地說。
二道宗冷冷地盯著他:「你說呢?」
「華君雖然毫不知情,但她的修為不凡,況且還是處子之身,能離開結界並不奇怪。」
二道宗看上去並不意外,他仍然笑得很開心。
「大哥,你算計了我一輩子,但難免百密一疏。這次,你好像賣了個天大的破綻給我。嘿嘿,你不會告訴我,你是故意的吧?」
一道宗的眼中掠過一抹訝色,他內心也有稍許波動,弟弟若非有十足把握,肯定不敢如此公然挑釁自己,今天確實有些異常。
不過他還是鎮靜地說:「我不知道你想說什麼。」
「是嗎?」二道宗冷冷一笑,他舉手打了個響指,一道閃電般的黑影突然躍入兩人的眼帘,也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躥出來的。
是一隻體形碩大的黑貓!但與普通貓不同的是,這隻貓的眼神竟然跟二道宗極其相似,也是陰冷狠毒的。這隻巨貓嗖的一聲,飛躥到了他的手中趴下,居然顯得很是乖巧。
一道宗看到這隻巨貓,臉色也不禁變了變,但馬上又恢復了常態。
二道宗放肆地狂笑起來,他顯然看破了一道宗的強作鎮定。
「大哥,雖然你無欲無求,但終究還是有弱點。我知道你從小疼愛華君,並且不遺餘力地培養她,所以我猜有一天,這個華君一定會成為我的救星,能夠告訴我離開修羅結界的方法。所以這麼多年我也假裝鼎力支持你,跟你一樣的疼愛她,事實證明,小華君沒有辜負我的良苦用心。」他頓了頓,「現在是她報答我的時候了!」
「老二,你生性暴戾,倘若貿然離開結界,必將神形俱滅。」一道宗厲聲喝斥,他顯然也有些急躁起來,對於自己這個弟弟,他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但他的這句話,無疑間接鑿實了弟弟的猜測。
「放心吧,大哥,你弟弟我還沒那麼愚蠢。」
二道宗翹起一隻二郎腿,慢悠悠地說:「你這個人吧,心眼倒是不壞,只可惜一向太過偏心。你囚禁我,寵溺華君,這都是家事我忍忍也就罷了,可你對一個外人,都能掏心掏肺的,你叫我這個親弟弟怎麼忍受?你考慮過我內心的感受嗎?」
「不,從來沒有!」二道宗滿懷怨念,痛苦地說。
一道宗的表情同樣凝重,他沉聲說:「我對你最大的好,就是把你永遠永遠囚禁在這裡,為什麼你總是無法徹悟?」
「去你的好心吧!別跟我說什麼大仁大義,與其一輩子在這個暗無天日的森林裡虛度光陰,我寧可化身齏粉、神形俱滅。你別把自己的想法強加在我頭上,我毫不感激。」二道宗忿忿地說,「如果我擁有創世遺紀,同樣也能成為三界上仙,可你……竟然把他送給一個籍籍無名的臭小子?!」
「任何一個物件均有最好的歸宿,你這是非分之想。」一道宗無奈地說。
二道宗猛地站了起來,他兩眼冒著怒火,一字一頓地說:「我就不信,我們家族的神物竟然會屬於一個外人,我會證明給你看,創世遺迹是屬於我的,它本應屬於我的。」
「創世遺紀不過一本普通的古籍,你又何必如此耿耿介懷?」
「普通的古籍?大哥這話騙騙小孩子便好了,師父傳下的衣缽,難道只是用來讀讀而已?鬼才會信。」
「照你這麼說,創世遺紀除了記載師父的遠見卓識,還有別的用途?」
「那是當然。二師伯羽化之前,曾與我提起,當年神魔大戰之後,十方神器均記載於創世遺紀之中。」
「呸,純屬無稽之談,二師伯素來放蕩不羈,他的話你居然相信。」
「空穴來風,自必有風。我這個人,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老二,你我同母雙胞,若非你生性貪婪,行事歹毒,我何必設下這修羅結界,與你同困於此,你難道還不知悔悟嗎?」
「悔悟?!真是好笑,該悔悟的人是你。為了自己的無端臆想,竟然把我封印於此數百年,你這哥哥當得才叫無情無義、喪盡天良。」
二道宗忽然詭異地笑了笑:「不過,這些陳年往事我也不想和你計較,因為,我馬上就能離開這個鬼地方了。」
「簡直是痴人說夢,以我的修為尚且不能離開,就憑你?」
「那可不一定,你這人甚是古板,怎麼會想得出奇門妙法。」
一道宗心底一顫,他突然有了個不祥的預感,難道?——
二道宗彷彿一下子看穿了他的內心所想,見狀樂了起來,邪惡之氣更甚。
「大哥,你猜得沒錯,多謝你大發慈悲,讓華君把小牧帶出了結界。事實證明,除了頂級修真者和死人,原來還有一種東西能夠順利離開結界……」
他一字一頓地說:「那就是通-靈-使-者。」
話音未落,他猛地鬆開了自己的手,手上的黑貓瞬間幻化作一道黑光,朝著森林外飛馳而去,一道宗臉色劇變,情急之下的他來不及多想,聚神凝氣,揮手發出一道灼熱的火球,朝著黑貓離開的方向轟擊而去。
二道宗不屑地笑了笑,他不慌不忙,同樣揮手發出一道濃重的冰霧,瞬間便消弭了一道宗的真火,毋庸置疑,他的修為絲毫不遜於大哥。
一道宗顯然也知道這個不爭的事實,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黑貓消失在視線中。
「老二,你有沒有想過這樣做的後果?」一道宗做最後的努力,「一念之差,對你來說可能是萬劫不復!」
二道宗哂笑:「我現在已經是萬劫不復了,再來一次又能如何?」
一道宗心頭大震,他愣怔在原地,半天說不出話來。
「二弟,你一定會後悔的……」他呢喃著說。
二道宗語氣堅定:「絕不後悔!我命由我不由天。」
「大哥,我的幽眼很快就會幫我取回本來就屬於我的東西,你好好瞧著吧。」
二道宗狂笑著離去,留下一道宗獨自在昏暗的森林中僵立。
時間彷彿停滯下來——
直到一道宗失魂落魄地離開,踉踉蹌蹌走向某個方向。
那裡,還有一個資質平庸,卻願意與他老死在結界里的傻女人!
一切突然變得不可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