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抬頭看了一眼男人的後背,莫名氣結。這人雙臂張得長長的,竟半天不為所動。狠狠地剮了他一眼,再繼續埋頭解著。
他不用回頭,也能猜出她的模樣,必是有些惱的。這一刻,他覺得,有個小妻子,沒有什麼不好的。
過了好半天,腰帶鬆開,她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腰帶解開后,就是除袍。
他個子高,她夠著手從他的衣領處往下拉,好不容易才把他的袍子換下來。整個過程中,她一直低著頭,不用想知道滿臉的紅霞。
紅霞從她的雙頰漫到頸子,泛著粉色,像抹了上好的胭脂。他的眼神自上而下,將此等美景一覽無遺。
脫掉外袍,再是中衣,待只剩底衣時,再套上拿來的墨色常服。他由著她,任由那股陌生的情愫在心裡流淌,半點都不想去制止。
替他系好墨色的腰帶,這次更衣才算是完成。須臾間,她想到了自己的前世,好像曾經幻想過這樣的場景,不過對象是裴林越。
但裴林越沒有給她這樣的機會,重活一回,倒是補全了。
他微垂著眸,看著她低眉順目的樣子,美好寧靜。古人云,不與世爭,唯願歲月靜好,不知是否就是這般。
別人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如果不爭,根本不可能有安穩的日子。像這樣的溫情,都是藏著掖著,生怕外人瞧見的。
細思間,她已系好最後的帶子,退後三步,假裝整理他換下的莽袍。他亦無言,尋了一處,靜坐著。看著她像蝶舞一般收拾衣物,小手不停地忙這忙那。
她看著像是那麼回事,只有自己知道,心裡叫苦不迭。不時偷瞄著他,想著要是他走了自己就會自在,但一想到他在,又有些甜蜜泛上心頭。一時間,心裡如天人交戰,竟不知哪般是好。
廚房的白嬤嬤是個有眼色的,帶著婆子們把午膳送到了玄機院。
芳年心裡直打鼓,看這陣勢,他以後莫不是都在與她同吃同住?現在他身上有傷,過段時間他傷好了,難免不會行夫妻之事,她是從還是不從呢?
一直到用完飯,男人大步離開,她還在糾結此事。
從還是不從?好像一定要做出選擇。她多活一世,算是嘗盡人生百味,唯獨不識情滋味。要是從的話,也無不可,畢竟姓元的性子雖差,長得是極好的。再說王府里沒有亂七八糟的小妾通房,他潔身自好,那前王妃都是不作數的。
這麼一想,與他行夫妻之事,似乎沒什麼不能接受的。
年少時,她為裴林越所傾倒,曾揪扯花瓣來猜對方喜不喜歡自己。現在她活過一世,自是不能再用小女兒家的法子,翻箱倒櫃了一番,找出一串佛珠。這還是她在東庫尋出來的,佛珠是上好的蜜蠟做的。
她靜坐著,閉目轉動著佛珠,一顆一顆地拔過去,心裡默念著,從還是不從。
許是入了神,連外面有人進來都不知道,直到聞到那股清冽的氣息。她才猛然睜開眼,望著立在面前的男人,心裡正好念到了從。
男子墨衣烏髮,眉目清峻如山水墨畫,他不動聲色時,像冰峰雪嶺。高大的身材,勁瘦的腰身,俊美無儔的長相。這般男子,拋開脾氣不說,便是看著,都是賞心悅目的。
要是他真的要行那敦倫之禮,就沖他俊逸出塵的長相,她還是從了吧。
這個決定一下,她再看他時,已無往常的淡定。臉上不由得漫起紅暈,心裡酸甜交加,狂跳不已。
「你在做什麼?」
她把佛珠收起,紅著臉道:「近朱者赤,我受王爺影響,越發的信佛。」
男子瞄著她緋紅的頰,沒有再問。撩袍坐在桌邊,淡淡地說了一句,「國師要成親了。」
什麼?她驚愕地張著嘴,那個像冥使一樣的男人要成親?前世里,可沒有這一出。
「而且,陛下剛立后。」
前世里同樣也沒有這一出,芳年顰眉,她不就是沒有嫁給裴林越,怎麼多出許多意外之事?
「國師要娶誰?」
「一位秀女,陛下的皇后,同是秀女。」
「福星找到了?」她疑惑地問著,上一世時,她記得福星一直沒有找到。陛下沒有立后,國師沒有成親。
那現在,陛下要立后,國師要成親。兩人都是秀女,到底誰才是福星?
她秀眉微蹙,那句話是在問他,亦是在問自己。二姐出宮后悄悄說的話一直困擾在心頭,她不敢深想。國師選秀女,最重要的依據就是驗血。到底流著什麼樣的血,才會被稱為福星。
眼前的男子,視自己的血為葯,那麼她的血是不是特別的?有沒有可能,國師一直要找的人就是自己。但生辰對不上,她琢磨著,秋水明眸中全是疑惑,就那麼看著他,猜想他是不是知道些什麼?
從宮裡出來的那次,他聽到自己提到國師時的反應,分明就是在緊張。他是否在怕,怕國師發現她的血是不同的?
所以宮裡的那兩個女子,不一定就是國師要找的人。她的血到底有什麼作用,眼前的人應該是知道的。
要問個明白嗎?她在心裡問自己。
他的舉動,明擺著在護她,不知是出於私心,還是真的為她好。無論他動機如何,至少她不用面對荒淫的陛下和陰冷的國師。
或許有時候,糊塗些不見得是壞事。
芳年在偷偷看他的時候,他雖不動聲色,五感卻能感知到。眼前的姑娘並不是一般的無知少女,她膽大心細,怕是瞧出端倪。無論是國師還是陛下,都不是良人。就算他一輩子無法與她有夫妻之實,他也不願意把她送到那兩人的身邊。
「本王覺著,這兩人之中,應有一人是福星。」
「我想也是的,按理來說,福星應是新皇后。但我覺得,國師在這個時候娶妻,太巧了些,說不定,國師娶的才是真正的福星。」她順著他的話,從善如流。
國師才是天下真正的主宰者,要真的尋到了福星,哪裡會輪得到陛下。不是她看不起晟帝,而是事實如此。
「或許。」他不欲再談,起身來到她的身邊。
她坐在屋內鎏金的熏籠旁邊,手裡拿著提他的一件外袍,熏籠里燃著的是奇楠香。細白的手指捏著袍子,不停地轉著面。
本來這些事情自有丫頭們做的,她剛才是實在尷尬。他坐著不走,自己總不能陪他坐著,大眼瞪小眼,於是左摸西看的,無事找事。
他自然地坐在她的對面,靠近熏籠。鏤空的雕花縫隙中透出橘紅的光,映在兩人的臉上。她剛才褪下去的熱氣重新氤氳升起,漫上雙頰。暖光中,他的臉亦是暈得暖暖的,原本清冷的俊顏變得柔和。這樣的他,當得起一句公子如玉,溫潤風雅。
她竟不知,寒峭冷峻的男子,溫暖起來竟是這般模樣。若是她靠近他,這溫暖會不會一直都在?
許是不會吧,他的性情難以琢磨,前一刻還是和風細雨,下一刻就能烏雲沉頂。想起初識時他極其惡劣的態度,那嫌棄的眼神,把她丟在地上時的冷酷無情,都不敢相信和眼前的人是同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