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慧遠大師亦不再問,神色淡然地揚了一下手中的拂塵。
半晌,元翼的眉頭慢慢鬆開,心裡豁然開朗。只覺得從前的重重迷霧,都被他一一拔開,答案呼之欲出。
「大師,可還記得前朝有位木公公?據野史記載,這位木公公手眼通天,前朝三代帝王都是十倚重他。」至於他為何說野史,那是因為,前朝被國師覆滅,連正史都被燒得精光。
「木公公?」慧法大師收好拂塵,下意識地念著這個名字,他怎麼可能不記得?木公公在宮裡隻手遮天,父皇為保祖宗基業,下死詔命對方殉葬。
只是沒想到,父皇殫精竭慮,費盡心力,最後他們金氏江山還是被奪走,子孫被屠得乾乾淨淨。自己要不是一出生就被悄悄送出宮,只怕早已是國師的刀下亡魂。
七王爺今日的問題看似不相干,但串在一起,他知道意味著什麼。若國師就是那位木公公,那麼所有的一切都能解釋得通。
木公公能做到總管太監的位置,又歷經三代帝王,在宮中的勢力必是樹大根深。他要是假死逃生,不無可能。
當年是父皇下詔命國師殉葬,國師痛恨父皇,所以才會一夜之間血洗皇宮,足見他對金氏皇族的怨恨。
此前種種猜測,都在這一刻得到解釋。什麼世外高人,不過是個活了百年的閹人。
若不是七王爺,恐怕他直到圓寂那天都不知道,國師就是當年的木公公。他們金氏養的一條狗,養大了心,反而咬死主子。
此惡徒不僅不知懺悔,還大搖大擺地自稱國師。如此罪孽深重,死後當下阿鼻地獄,受冰刺油炸之刑,永世不能超生。
他口中念著阿彌陀佛,閉目道著善哉善哉。
竹梢處,一片竹葉飄飄忽忽地落下,打著旋兒。元翼修長的手展開,接住這片葉子,捏在手心裡。
人生如落葉,縱是長在樹頂,總逃不過落入塵泥的一天。
「大師,木公公是否曾身中與本王一樣的?」
慧法大師先是不語,此乃前朝秘辛,按理不能外傳。只是轉念一想,前朝已亡,若不是七王爺,恐怕他一世都不知仇人是誰。
也罷,他一介出家人,何必囿於世俗的條條框框。
「沒錯,那葯原本是我們皇家珍藏的。因其藥性要清心寡欲,列代先祖無人服用,后被賜給木公公。」
元翼聞言,看了他一眼,「大師是金氏皇族?」
慧法大師揚了一下拂塵,「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誑語。貧僧確實是前朝的皇子,不過自小有佛緣,將出生就入了佛門。方外之人,出身不提也罷。」
前朝皇族也好,現在的皇族也罷,他們共同的敵人都是國師。
「大師再與本王講講那位木公公。」
慧法大師嘆息一聲,開始講起木公公的生平。木公公最初只是宮裡不起眼的一個小太監,憑著自己的心機和本事,攀上當里的太監總管。認乾爹,拜師父,最後踩著自己的乾爹爬上總管之位,一當就是幾十年,歷經三代帝王。
那三代帝王,活得都不算久。
慧法大師平緩的聲音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恨意。誰會想到,一個太監,竟能攪起天下的腥風血雨,把兩朝帝王們玩弄於股掌之間。
「元施主,那人的身份已明,我們何不當眾揭穿他,再舉朝聲討他。貧僧想著,他一個宦官,把持朝政,實屬大逆不道。若是廣告天下,必會人人唾之。」
元翼眉頭深鎖,元朝初建時,京中的世家大臣們應有不少見過他的人。而他能瞞天過海,莫不是同用了易容之術?
老五師承何人,難不成是國師?
「此舉不妥,沒有確實的把握,我們不能妄動。大師可曾想過,為何這許多年來,都沒有一個人看出端倪?當年元朝初建時,那些前朝老臣大部分都被留用,不可能半點風聲都不走露。本王想著,或許國師現在的模樣,與他之前的樣子是不同的。」
慧法大師略一思索,就頻頻點頭,「貧僧思慮不周,差點誤了大事。」
「大師可知道他是哪裡人氏?」
慧法大師輕搖頭,木公公進宮后從未聽說過有家人,好像之前是乞兒。「貧僧沒有聽說過,似乎是個孤兒。」
元翼沒有再問,前代久遠,都過了百年,朝代更替。他即便是有親人,早已作古多年,再尋並無多大的意義。
「元施主,你接下來有何打算?」
「此事非同小可,稍有差池,你我性命不保。何況你有整寺的僧人,本王還有妻子家奴,妻子還有娘家族人,牽一而動全身。要是被國師反擊,連累他人,徒增罪孽。此事需待本王從長計議,再做打算。今日獲益良多,多謝大師相告。」
「元施主客氣,但凡有差遣,貧僧義不容辭。」
這是家仇,同是國恨。他就算是出家多年,亦願意為此破戒。待手刃仇人,再向佛祖懺悔。他堅信佛祖必會贊同他們替天行道,除掉那孽障。
木屋裡的芳年透過花窗,看到他們的身影。她離得遠,不知兩人具體說什麼,只覺得氣氛冷得瘮人。
本就是暗壓壓的天色,此時一瞧,那頂上的烏雲沉沉地移動,正好在他們的上方,成壓頂之勢。
這天,怎麼就突然變成這樣?
她的心跟著一沉,有種風雨欲來的壓抑。眼見著慧法大師告辭離開,自家男人也朝屋子走來。她趕緊一閃,躲進內室。
「本王出去一趟。」他進內室,是來告知她一聲的。
「哦。」
她應著,替他披上大氅,然後目送他出門,穿過那竹林,消失在路的盡頭。
從未想過有一天,她能倚在門前送自己的夫君出門,這滋味怎是一個愁字能道盡的。
眼見著屋子裡只剩自己一人,四周安安靜靜的,一點人聲都沒有。她先是靠在露台處,看著風吹起布幔,眺望著外面的景色。
過了一個時辰,眼前還是那些枯樹遠山,單調寂寥,終是讓人百無聊賴。她起身在屋子裡轉一遍,來到他的書房,想那一本書打發時間。
書架上排得滿滿的,她暗想著,他怕是把府里的書都帶過來了。伸出手一一地摸過去,間或地抽出一兩本翻看。
書類涉獵極廣,有佛經藥典,玄學八卦,武功秘笈還有一些野史雜談。
突然,在她抽出一本佛經時,她似乎看到裡面的櫃壁上有個奇怪的圓點。鬼使神差般,她伸手按了一下。
只聽「嘩拉」一下,書櫃下面的彈出一個暗格。暗格中,躺著一本書。
世家大族都愛在書房弄這些機關暗格,芳年倒是不以為奇。以前她的房間里雕花床上也有類似的暗格,用來存放地契銀票。
她蹲下身子,拿出那本書。只見上面寫著秘藏天寶四字。
這本書一定十分的珍貴,僅看書頁的顏色,就知至少是百年的孤本。她小心地翻開,想著能被他如此妥善珍藏的,裡面必是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她隨意地翻看兩眼,上面記載的都是一些稀世罕見的藥材。其中有一頁似乎被人輕折一角為記,她仔細地看去,就見那頁寫的是一種名為活人蔘的絕世好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