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父親的小妾進門了(1)
冬天早早地降臨到這個北方城市。闊別了半年多的寒冷催趕著行人們步履匆匆,只有街角路邊的乞丐盤桓不去。他們衣衫襤褸,向行人伸出污髒的手,無論年幼、年老、或正當壯年的,都用滿含期望與凄苦的聲音乞求著:「可憐可憐吧……」街角處,拐過來兩個十歲上下的小姑娘,她們身著裘皮大衣,嘰嘰喳喳地說笑著。其中一個面龐清秀,另一個則長得圓圓滿滿,圓圓的額頭,圓圓的雙頰,圓圓的下頜。「小姐姐,我這次的分數,你別告訴爸,告訴媽沒事。」圓臉的小姑娘說。「好吧,雲芃,其實,告訴爸也沒事,他哪兒會說你呀。」清秀的小姑娘一臉的大人相。「他倒不會怪我,可他要說我不聰明了,可我本來挺聰明的呀。」「那當然,要不然爸媽都這麼疼你呢。」小姐姐雲清看上去比雲芃大不了一兩歲,可看著妹妹的目光中充滿了疼愛。「二位小姐喲,慢著點兒,別跑壞了身子。」跟在兩個小姑娘身後的一位小腳婦女氣喘吁吁地說。無論從穿著還是外表舉止看,她的僕人身份都是無可置疑的。雲芃根本沒有理會張媽的話,依然連跑帶跳地往前走。雲清體貼地看看張媽,招呼妹妹,要她等一等。「小姐姐,你看,又是那個女的,帶孩子的那個。」雲芃停了下來,指著不遠處的一個懷抱嬰兒正在向路人乞討的婦女。「對,是她。」雲清看著那個女乞丐,眨了眨眼睛,彷彿在想什麼。二人說著,已經走到那個女乞丐面前。那個滿臉滄桑,可憐兮兮的女乞丐一直伸著手,看到這兩個小姑娘,她下意識地把手往回縮,但又沒完全縮回來。「好心的小姐……」那早已熟練的乞討詞中有了些許的猶豫。「我們昨天不是剛給過你錢了嗎?」雲芃直衝沖地問道。「是,小姐,可我家裡還有兩個孩子呢,孩子的爹出去當兵,就沒回來,我一個人拉扯著三個孩子……」女乞丐的眼睛里不由湧出了傷心的淚水。「小姐姐,咱們走吧,昨天都給了,也不能天天給呀。」雲芃拉著姐姐就要走。「等一下。」雲清從口袋裡掏出兩枚硬幣,放在女乞丐手裡。「太謝謝你啦,小姐,願菩薩保佑你。」女乞丐感激不盡地深深鞠躬,眼睛里又湧出了一股淚水。「走吧,小姐姐。」雲芃有些不耐煩地催著。雲清仍在憐憫地盯視著那個女乞丐懷中的嬰兒。「大小姐,您的心真好,真可憐俺們窮人啊。」這一切都被張媽盡收眼底,她忍不住說道。「快走呀,小姐姐,趕快回去看他們打麻將去。」雲芃說著,又開始往前一溜小跑。雲清又向那個女乞丐投去憐憫的一瞥,終於也轉身離去了。命運是一種很難說的東西,無論多麼努力,都很難預見並抓住它。它就像在無形之中罩住每個人的一張大網。雲清和雲芃這對同胞姐妹,從外表到性格都不大相像,但她們是同樣幸運的:生於一個大富大貴之家。父親並非出身富貴。「書中自有黃金屋」這條自古激勵了無數貧寒之士的古訓,在他的身上得到了最好的例證。爺爺是徹底的勞動人民,一個木匠,每天辛辛苦苦地鋸呀、刨呀,為人極為隨和,只認一個死理,就是一定要供惟一的兒子好好讀書,金榜題名。儘管在世上的絕大多數時間、絕大多數事情上,蒼天經常要大大地辜負苦心人,但是,作為芸芸眾生中極少數幸運者之一,爺爺竟然夙願得償:爭氣的兒子在民國第一屆全國高等文官考試,也就是中華民國的第一次科舉考試中,考了個全省第一名,從此走上了仕途。真真的是光宗耀祖,改換門庭。老爺子的快意簡直無法用語言表達。眼看著兒子在二十幾歲就當上了縣太爺,眼看著新宅子里來來往往的官宦名流,眼看著迅速地往家中流進的金銀,老爺子被這遠遠超出他夢想的富貴弄得有些暈頭轉向。還有一件事帶給爺爺實實在在的快意滿足:兒子走上仕途之初,就有同縣的一名蒙古族武官,主動提出將女兒嫁給他。這個蒙古族姑娘不大漂亮,細長的眼睛,圓圓的小臉,可說不出究竟是哪兒,顯出很有福氣的樣子。多年來習慣於自己木匠身份的老爺子對於這項提親難免感到有些受寵若驚,忙不迭地為兒子辦了婚事。不久,蒙古族兒媳身上的福氣就開始顯現出來,幾年之內,她就馬不停蹄地生下了三個兒子。這時,老爺子是真正徹底地陶醉在無限的幸福之中了。畢竟,多年的勞累辛苦和菲薄克己的生活已經傷了老爺子的身子骨兒,竟消受不起這迅猛湧來的福分。在兒子的官路走得越來越順,當上了縣長不久又調至省城擔任要職,透著「芝麻開花節節高」的時候,老爺子病倒了。孝順的兒子這一通求醫問葯自不必說,那三個幼小的孫兒,真正是老爺子的強心劑,使他在病床上又多撐了幾年,最後,也是含笑離去的。老爺子去了。在風風光光的喪事之後,給孫兒們留下的,是那常年供奉的牌位;給早已脫胎換骨、官運亨通的兒子留下的,更多些刻骨銘心的追憶。「二位小姐放學回來啦。」隨著門房李叔的一聲招呼,雲芃與雲清蹦蹦跳跳地進了大門。雲芃將書包交給姐姐,穿過天井,徑直向大客廳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