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沈秀嘆息一聲，女兒比上回又瘦了，可看見常家的老嬤嬤在，便也不敢多問女兒近況。

魏嬤嬤在常家可是個有頭有臉的人，因懂一點土方，把常家老太太癱了多年的腳給治好了，從下等下人一躍成為一等下人，說話很有分量。

「姊。」

謝嫦娥聽見這沉穩喚聲，往後看去，就見個俊朗青年走了出來，眼裡頓時染滿做姊姊的疼惜神色，「二弟。」

謝崇華笑道：「姊，快進裡頭吧，在這站著做什麽。」

聽到這話，沈秀急忙領著女兒進去，謝崇華剛彈了墨線，去井邊打水洗手，剛提了一桶水上來，一旁就伸來一隻腳。

魏嬤嬤說道：「給我洗洗鞋，你們這的路啊，泥真多，都臟上鞋面來了。」其實她在謝家最瞧得順眼的就是這謝家二郎了，生得實在好，若穿上好衣服就是個富貴公子哥。

謝崇華臉上僵硬，看看雙手，眸光微閃，澆了一點水到她的鞋面上，伸手一抹，立刻留下黑漆漆的三四道痕迹，他一看立刻收回了手，說道：「忘了手沒洗，就這麽抹上去了……」

魏嬤嬤一瞧，叫了一聲，「這可是我的新鞋！」

謝崇華面露自責，「都怪我，剛做完活，忘了洗手，要不魏嬤嬤將鞋脫了，我給你好好洗？」

「罷了。」魏嬤嬤將腳收好，死了讓他伺候的心，撇嘴說道：「將手洗乾凈吧。」

謝崇華笑了笑，「嬤嬤提醒的是。」

這一笑更添幾分俊朗，看得魏嬤嬤都嘆氣，怎麽這樣俊俏的男子偏生在這窮人家，可惜喲。

沈秀拉了女兒進屋，趁著魏嬤嬤沒有過來，輕聲說道：「家裡很久沒給你三弟送錢去了，估計他的錢早用光了，你二弟的頭都愁白了一半，你手裡有沒有錢？」

謝嫦娥遲疑片刻，見母親滿目期待，才從頭上拔下一支玉簪，「這個可以典當點錢。」

沈秀接過玉簪，又瞧向她頭上的金釵，「那個……倒是值更多錢。」

謝嫦娥緊握成拳的手一抖，咬了咬牙取下，塞進母親手裡，「拿去解解燃眉之急吧，娘也要保重身體，不要太過操勞。」

沈秀大喜，將金釵和玉簪拽在手裡，起身去鎖進箱子里，謝嫦娥看著母親有些佝僂的背影，心頭一疼。

在謝家只待了一個時辰，魏嬤嬤就催著謝嫦娥回去了，「路遠，還得出村子吃飯，吃完飯回去也晚了。」

沈秀說道：「在這兒吃了飯再回去吧。」

魏嬤嬤卻面露嫌惡，「這的水喝了都塞牙，飯就更不用說了。」

沈秀無法，只好和女兒道別，送她出去。

謝嫦娥將要上轎，又和弟弟說道：「你要照顧好娘，別總讓娘做活。」

謝崇華點頭，「會好好照顧娘，姊在那邊也要好好的，若有什麽事，叫人送信來。」

見弟弟仍舊這樣懂事，謝嫦娥放心上轎。

轎子離了巷子，行了不過十幾步，謝嫦娥就聽魏嬤嬤冷聲道——

「出門前老太太千叮萬囑，少奶奶的首飾一件都不能少，那是裝點門面用的，可是如今看來，少奶奶沒有將老太太的話放在心上啊。」

聞言，謝嫦娥身子一顫，低頭默不作聲，卻在心裡告慰自己，沒事，回去不過是挨罵罷了，只是這樣一來，婆婆又要很久不許她回娘家了吧。

送走女兒，沈秀在巷子瞧了很久，直到完全看不見轎子才回了家。

謝崇華在旁說道：「姊姊好像又比上次瘦了許多。」

沈秀一聽，強笑道：「哪有，分明長了些肉。」

聽了母親的回答，謝崇華沒有繼續說話。

回到屋裡後，沈秀從房裡出來，將一個紙包塞他手裡，「你姊給的，你去當鋪當點錢，送一半你弟，剩下的你自己留著買點筆墨。」

謝崇華面露疑惑，攤開一看，見是首飾，立刻皺眉說道：「娘，我說了，您不要跟姊姊要東西。常家不喜她周濟娘家，您是知道的。」

沈秀理虧，又不想被兒子責罵，搓了搓衣角說道：「這、這不是娘找她要的，是你姊強塞給我的。現在她們走遠了，你還要還回去不成？到時候你姊更難過。」

謝崇華緊握首飾，心中不快。如果常家給了姊姊錢，她就不會拿首飾給母親，分明是常家還不給姊姊當家，偏常家素來愛面子，轎子是好的、衣服是好的，首飾也是頂好的，讓外人瞧不出異樣，只他們這知根知底的清楚，她要缺了一件兩件，只怕常家又要責備了。

他不忍心見親姊又受責難，當下即道：「不行，得送回去，現在追還來得及。」

沈秀見他真要去還，一把拉住他，急得帶了哭腔，「你這是何苦啊，給都給了……」

她捨不得這錢，她還有兒子在書院里等錢吃飯，女兒頂多受婆家一點責備，可兒子沒飯吃可是要命的事。

謝崇華輕輕拍了拍母親的手背，沉聲道：「弟弟的錢兒子會想辦法，姊姊已經為我們家吃了很多苦，不能再讓她受委屈了。」

沈秀見他決心已定，知道他的強脾氣又上來了，唯有放手。

看母親終於鬆手，謝崇華腳下不停，快步往外跑去，快到村口才追上常家的轎子。

謝嫦娥見弟弟追來，好不意外，待見他將首飾遞來，面色微變，一旁的魏嬤嬤直勾勾瞧著她，心想果真是給娘家人了。

謝崇華瞧見魏嬤嬤的神色，正色說道：「剛才姊姊落在家裡了，好在讓我看見，做弟弟可要說一句，姊姊以後可別在丟三落四的了。」

謝嫦娥一聽，神色複雜，她不想收下，偏遞來的手推不回去，強烈的眼神也無法迴避，只能收下，同他一起做戲，「姊姊記住了，弟弟回去吧。」

謝崇華笑了笑，「嗯。」

說罷，謝嫦娥彎身進轎，不敢再多看他一眼，只因眼已有淚，不願讓胞弟瞧見她落魄失意的模樣，徒增擔憂。

【第二章借錢風波】

這日謝崇華一大早就扛著鋤頭上山，想碰碰運氣看能不能挖到好藥材，賣點錢給弟弟，實在不行，就只能跟朋友借點應急。

翠鳴山以高山、鳥兒繁多聞名，山上有座寺廟，香火鼎盛。因住持喜鳥，香客為了積攢功德，總會帶些鳥食上山投喂，又曾有獵戶獵鳥，在山上摔斷了腿，讓人心有敬畏，便將這裡的鳥兒奉為神明，不敢驚擾獵殺。

大清早外出覓食的鳥兒鳴聲驚天，還時而有鳥糞墜落，可謝崇華無暇顧及，一心尋葯，只晨起聽見鳥聲而非人聲，雖同樣喧嘩卻十分悅耳。

往深一點的山谷尋了兩個時辰，倒也有些收穫，見狀，他總算是安心了些，背著堆得滿滿的葯簍尋到山路，看看山路通往的方向，應當是永安寺，永安寺里有活水可洗手，再順道去上炷香，為家人祈福。打定主意後便往那邊走去，因有小路，不多時就到了永安寺。

此時快到正午，來上香的香客已經陸續回去，在活水邊走動的人也漸漸少了。

謝崇華坐在石頭壘築的一角，盡量不給別人添麻煩，默默洗凈了手又擦拭起衣服來，衣上被藤蔓的汁液刮出幾處綠痕，讓本就老舊的衣服更難看了，見實在是擦不掉，他也沒理會，逕自將葯簍的葯拿出準備清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