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從土裡挖出的桃金娘根沾滿了泥,十分難洗,但桃金娘的果實入秋可食用,根莖也能入葯,價值性頗高。
他專心洗著,心想著泥少些,藥鋪老闆就不好壓價了,可洗著洗著,眼底就出現一雙粉色繡花鞋,他以為是礙著別人,往邊上挪了挪,不一會那鞋又出現在眼底,跟著他挪,他抬頭看去,一張俊俏少女的臉正笑盈盈朝他看來,手中的桃金娘差點就失了手。
他忙站起身,「齊姑娘。」
齊妙可沒想到會在這碰見他,看看他旁邊的葯簍,恍然道:「我說你怎麽最近又不擺字畫了,原來是改行賣葯了。」她轉了轉眼,「你可以把葯賣給我們仁心堂呀,我家收葯的價格很公道的。」
謝崇華笑道:「以前去過,說是不要這麽一點葯,柜上賣的都是從藥販那一牛車一牛車成袋拉來的。」
「那等會我跟掌柜說一聲,讓他收你的葯。」齊妙又看看他的衣服和鞋子,髒兮兮的,可哪怕是髒兮兮的,她也不覺得難看。
謝崇華見她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微覺窘迫,「你在這做什麽?」
齊妙收回視線,笑道:「當然是來上香呀,難不成來這看腦袋光光的和尚?」
謝崇華笑了笑,見她後頭沒跟著下人,說道:「雖然這裡是寺廟,但到底是山裡,不比山下安全,你一個姑娘家,帶上下人穩妥些。」
「噓。」齊妙輕噓他一聲,搖搖頭,悄聲對他說:「我是偷偷跑出來的,我娘他們還在前殿求佛,那太悶了,我便自個兒跑出來了。我娘對佛可誠心了,不會發現我不見的,等一會我就回去,不然被發現就要被罵了。」
明知道會被罵還到處跑,果真是小姑娘心性,像無瑕美玉,還不知世間兇險。謝崇華不由得笑了,下意識地多看她兩眼,沒想到會正好撞進她的眼瞳里。。
也在偷偷暗覷著他的齊妙見狀,面頰頓時緋紅,將帕子遞了過去,「你衣服髒了。」
「回去拿水洗洗就好。」謝崇華沒有接,接姑娘的帕子本來就不對,讓人看見了總歸不好。
見他又蹲身洗葯,齊妙也蹲下身,撥了撥那藥材,「挖葯是個苦差事,行價也不好,你急著換錢嗎?」
「我三弟在甯安鎮讀書,快月初了,得送錢過去。」
齊妙抱膝看著他的手,本該是拿筆的手如今卻沾了泥,還被刮傷了幾處,看著都疼,「這點賣葯錢也不夠吧。」
「找朋友借些就夠了。」
齊妙一聽,神色微變,從懷裡拿了個荷包出來,「我借你。」
謝崇華看著眼前的綠色荷包,隱約可見裡面的銀錠形狀,沒有接,「這怎麽行。」
齊妙鼓腮說道:「為什麽不行?跟別人借也是借,跟我借也是借,有什麽不一樣?而且我又不是不要你還,日後等你有錢了,一定要記得還我。」她見他還不肯接,又認真重複一遍,「一定要還我。」
謝崇華見她執意如此,忽然起了奇怪的念頭,難不成齊家姑娘喜歡自己?可以她的性格,怕是對誰都會這樣好……原本歡欣的念頭瞬間被這抹想法給撲熄,他接過這沉甸甸的錢袋,心想若是以這種方式能換來下一次名正言順的見面,倒也好。
齊妙見他接了過去,笑眼似浩瀚星辰般明亮,想到母親快出前殿了,忽地有些不舍,「我得走了。」
謝崇華點點頭,「我會儘快還你錢的。」
齊妙暗暗撇嘴,誰要你真還錢了,書獃子。又瞧了他一眼後,才轉身回到前殿。
少女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拐角處,謝崇華洗凈藥材往山下走時,恰好就看見齊家一行人往山下走去,連忙站至一旁,等他們先行。
齊夫人從他身旁經過時多瞧了一眼,心想模樣是清俊,可惜衣著太寒磣。只這麽一看也就走過去了,而齊妙挽著母親的手,悄悄回頭看看他,覺得光這樣瞧著他,心裡便覺得高興。
齊夫人一看就問:「高興什麽呢?」
齊妙低頭笑了笑,「沒什麽。」
「真是個什麽事都能笑上一笑的主。」
「爹爹說女兒這樣的性子最好了。」
齊夫人笑罵了一聲,「好什麽?沒心眼,要吃虧的。」
齊妙撒嬌道:「才不會。」
齊夫人又道:「娘方才替你求了姻緣,說你緣分到了,今年成親最好。」
緣分?齊妙想到方才偶遇的人,俊俏的臉又染胭脂紅暈,「那菩薩有沒有說是怎麽樣的人呀?」
「當然是大富大貴的人,所以啊……」齊夫人語氣輕緩,「那種窮小子定不是你的歸宿,你要聽菩薩的話,知道嗎?」
齊妙禁不住問道:「娘,您為什麽討厭他?」
「窮啊,你嫁過去肯定會跟著受苦的。沒下人伺候,沒余錢花,娘家還得倒貼,腳上手上每日都是泥,你會插秧嗎,會種豆嗎?做菜呢?」
齊妙忽然想到謝崇華剛才滿腳滿手的泥,她有些恍惚,要真的嫁了,要做那些活嗎?她確實不會呀,而且看著很辛苦……
齊夫人見她神情有些迷惘,知道自己的話奏效了,心裡舒坦了三分,轉念一想,說道:「妙妙,明日城隍廟施粥,你也去瞧瞧吧。」讓她看看窮人落魄的模樣,嚇唬嚇唬她也好。
「我們家又去義診嗎?」
「對。」
齊妙無不可的答了一聲,又回頭去看,他們已下了數十階梯,看不見那年輕男子的身影了。
目送走齊家一行人後,謝崇華聽了齊妙的話,將葯送到藥鋪。
掌柜稱了重量後說道:「你要是想賺快錢,就得挖名貴的葯,這些不頂事。」
聽到這話,他便問:「那掌柜可有什麽好去處指點?」
掌柜朝他笑一笑,「我若是知道就自個兒去挖了。你將我給你的圖鑑好好看一看,上山時多留意,不過越深的山寶貝越多,這話倒是不會錯的。」
謝崇華略微為難,「深入深山得好幾天,就怕出什麽危險,母親無人照顧,這就愧對母親了。」
掌柜想了片刻,說道:「明日城隍廟施粥,缺人手,你要是得空又不嫌丟人,我給你介紹過去做個短工,半天就好,比這些雜葯值錢。」
聞言,謝崇華大喜,「那就謝過掌柜了。」
掌柜說道:「你們讀書人最愛面子,你倒是個不計較的。」能屈能伸,這年輕人不同別人,令他不由看重三分,結算葯錢時便多給了幾個銅板。
謝崇華離開藥鋪後把錢裝進兜里,這一摸便摸到齊妙借給自己的荷包,頓時就覺手暖心暖,小心翼翼地從懷中拿出來細看。
荷包做工精細,針線縫合的地方從外頭看不出來,緞面上繡的花兒蓬勃盛開,有香氣淡淡散發出來,拿在手上都覺要弄髒了。怔怔看了好一會,他才把荷包放回懷中,沒有將銅錢混在一塊裝。
回到家中,他人還在門口便聽見裡頭有說話聲,母親的聲音聽來十分高興,他有些疑惑,進門一瞧也露了笑。
「五哥。」
正同沈秀一起挑揀豆子的陸正禹聽見好友呼喚,抬頭看去,只見一張俊朗儒雅的臉上滿是溫和笑意,「六弟。」
兩人並非親兄弟,連親戚也算不上,只以前互為鄰居,自小玩在一塊,便互相稱兄道弟地喊,感情頗深。後來陸家搬走,又因陸母和沈秀曾有口角,兩家並不往來,但兩人關係不受影響,仍舊密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