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馬步
劉恆走進馬廄的時候,孫老頭正歪在門口的條凳上打瞌睡。
但劉恆的腳步聲稍稍一近,他立刻就睜眼看了過來,見是劉恆,這才撓了撓臉,又閉上了眼睛。
不須走近,已經聞見他身上濃濃的酒氣。
這是每天都會見到的情景了。
劉恆走過去,問了聲,「孫爺爺好。」
老頭兒鼻孔出氣哼了一聲,沒說話。
於是劉恆自進去鍘草,拌料。
剛來那幾天,鍘草、配料、喂馬、刷馬這一套活計,都是老孫頭教給他的,到現在,劉恆早已是熟手了。
馬廄里今天有三十四匹在家。
十三匹走馬,二十一匹可供騎乘賓士的健馬。
走馬的豆料要少加,保住膘就可以,健馬的豆料在早上要多一點,拱它們的氣力和脾氣,這樣他們才會志氣昂揚,顯得精氣神旺盛,但接下來白天就要少給。公馬晚上最好再加一點豆料。因為它們半夜如果餓了,會刨欄杆。
早起應該是有幾匹已經被牽走了。
每天都是這樣,早起要出門的馬,都是老孫頭起來提前喂,加精料。
一個人鍘草,很慢。
要遞草,要落鍘,浪費功夫。
但劉恆早已習慣。
一個人忙活得滿身大汗,他覺得乾草已經鍘夠了,就開始拌料。
以前的時候,老孫頭就算不盯著,也會時不時瞥過來一眼,但現在,劉恆弄劉恆的,他睡他的,看都不再看一眼。
這邊劉恆已經給分派給自己馬欄里的都加上了草料,劉大虎和王振才終於來了。
看見老孫頭在門口打瞌睡,倆人小心翼翼地進門,卻被老孫頭忽然暴起,一腳一個,直接把兩人踹進了乾草堆里。
兩人都吃了一嘴的草,在那裡抱怨,劉恆看著笑了起來。
他倆都是順遠鏢局的家生子弟,父輩就是都在的,本來都已經出門從趟子手開始練習走鏢了,結果據說是兩個月跟人家在妓寨里因為一個女子爭風吃醋,打架來著,回來之後就被罰來喂馬了。
踹完兩腳,老孫頭不理他們的埋怨,仍舊回去打瞌睡。
劉大虎就開始拍馬屁,「孫爺爺這一下真是寶刀不老,啥時候教給我們唄?」
老孫頭壓根兒懶得搭理他。
倆人討個沒趣,只好懶洋洋的去鍘草。
這邊劉恆都已經喂完了。但他卻還是走過去,跟王振說:「你去拌料吧,我遞草。」於是王振去拌料,劉恆跟劉大虎搭班鍘草。
其實最近劉恆在順遠鏢局裡,已經越來越沒有存在感了,但他在這個小小的馬廄里,卻是挺受人歡迎的。
他從不挑肥揀瘦,幹活總是揀最累的干,從不遲到早退,自己的活兒幹完了也不說歇著,而是去幫別人干——這樣的人,實在是很難叫人討厭。
本來劉大虎和王振兩個人,作為家生子弟,又已經作為趟子手,出去見過了世面,對於來喂馬這件事,是特別抗拒的,對於劉恆這樣畏畏縮縮的土包子,也不怎麼瞧得上——鏢局裡的年輕人,個頂個意氣昂揚,說不得都是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的壯烈漢子,誰見過像劉恆這樣老實巴交的人啊!
但是慢慢的,他們就發現,劉恆這個傢伙雖說話少、老實,但看他的手、他的底盤,尤其是偶爾對個眼神,你就會發現,他真不是那種可以任人欺辱的角色。
而且人家還任勞任怨幫你幹活,你還有什麼可挑的?
年輕人嘛,本來就心思跳脫,更何況習武之人性子疏狂,不存隔夜仇,一來二去,大家越來越熟,也越來越有話說。
一邊鍘草,劉大虎一邊說,昨天晚上他們幾個鏢局裡的小字輩一起喝悶酒來著,劃了什麼拳,誰輸了,誰最後醉得像個傻子。
還有就是,誰誰誰回家被自己老爹一腳踹飛了,就趴在門口睡死了,一群人圍著看他睡覺,哈哈大笑,最後他老爹嫌丟人,又把他扛回屋去了。
他說,劉恆就聽著,並不插話。
他只是覺得,他們這些鏢局裡的年輕人,活的真是快活恣意。
在劉大虎說來是笑話,但劉恆卻並不覺好笑,他反倒挺羨慕那個被自己老爹踹了一腳又扛回房間的人的。
鍘完了草料,王振還懶洋洋在配料,馬才餵了一半。
於是劉大虎踹了他一腳,倆人差點兒沒打起來,最後變成三個人一起喂馬。
活兒並不多,因為鏢局裡的馬,幾乎沒有全都在馬廄的時候,不是往這裡走鏢,就是去那裡走鏢,長年累月,這馬廄里頂天了能有一半的馬在。
喂完了,三個年輕人席地一坐,喝點水,歇歇,百無聊賴。
然後劉恆開始起身扎馬步。
他沒練過一天武,他所有的武勇與殺人之技,都是過去那些年被逼著練出來的——在那些當小乞丐的時光里,他必須得懂得怎麼躲狗、怎麼打狗,懂得怎麼跟一個身高體壯的大乞丐打架,甚至,他必須懂得怎麼在關鍵時刻用自己弱小的身板和力氣殺人。
於是,他就得琢磨。
這世間事,就怕琢磨,就怕認真。
一旦認真的去琢磨了,加以一次次的實戰練習,就有了自己的殺人之技。
但那真的是野路子。
過去的這一個多月里,劉恆經常喂完了馬就跑去練武場邊上站著看——他也不白看,每次去,他都提著一桶水去,拿個臉盆,誰熱了,就過去洗把臉。
他的服務算是很周到。
再說了,練武場上要麼就是自己練自己的,要麼就是對戰,要麼也是老一輩的教自己的子侄一些基本功,都不是什麼絕活兒,沒人覺得有必要背著人。
而且習武這件事,要爬高不容易,但領進門的本事,其實很簡單。
難的就在於勤學苦練,和自己的穎悟。
劉恆站在邊上看了大半個月,然後就開始扎馬步。
劉大虎和王振兩個人一開始還笑話他,看著都十六七歲了兄弟,你才開始扎馬步,晚了,老一輩都說,筋頭子都長硬了,練不出來了。
後來,他們開始充當老師,執導劉恆扎馬步,一個個的,挺熱心的。
但很快,他們又覺百無聊賴。
因為劉恆練,他們卻並不想練。
今天也是如此。
好不容易熬到吃晌午飯,吃過飯他們就沒再回來。
午飯過後,老孫頭的覺算是徹底睡醒了,一老一少兩個人又鍘了些草料勻到槽子里,給馬補一頓,看那個不吃了,就清了料,倒水,飲馬。
一切都忙活完,劉恆排掉自己身上的草葉子,要出門去練武場。
最近天氣涼快了,下午時候練武場上也有很多人。
但這一次,往常從不說話的孫老頭說:「別去看了,沒用。都是空把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