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出陣
「燭台切——?!為什麼在這裡……」加州清光有些驚詫。
「抱歉啊,原本以為今夜開始就是由我來擔任近侍呢。」燭台切說,「沒想到加州還在這裡。也多虧我來了,才能讓加州免於應對這種棘手的狀況。」
所謂棘手的狀況,大概就是指一旁的主君了。
阿定歪歪頭,露出了困擾的神色,似乎在猶豫應該挑哪一位近侍留下來。
「主君……」加州將早已握不住的刀收回鞘中,微惱著詢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您要讓燭台切留下來嗎?」
主君忽然變了一個人,而燭台切卻是一副早就知道的表現。要說這裡沒有問題,他是絕對不會相信的。
但是,話里話外,他還是希望主君能讓自己留下來。
燭台切看一眼加州,笑說:「主君不介意的話,還是讓我留下來照顧主君吧。加州到底是不擅長這些事呢。」
加州微震,小聲追問道:「我不擅長什麼事?這是什麼意思?」
燭台切一副無奈的樣子:「看吧,這就是不擅長的表現了,一副一頭霧水的樣子。」
加州總覺得自己被無聲地鄙夷了,可他又實在摸不著頭腦。燭台切所說的「擅長的事」到底是指什麼呢?
於是,他只能寄希望於阿定的決策。
「主君,請讓我留下來吧。」加州認真地說,「這是我作為近侍的最後一個晚上了。」
「……主君!」燭台切並不相讓,緊追其後,「請讓我代替加州照顧您吧。」
阿定的眼帘微闔,似乎是在斟酌著二人的話。
說實話,作為櫛姬的她,實在是不喜歡自作主張的男人。
由她來挑選、由她來決定,這才是正常的狀態。
旋即,她笑了起來,說:「我是一個貪心的人。就請二位都留在這裡吧。」
加州和燭台切同時愣住了。
然後,她就回去睡覺了。
——被莫名其妙的爭風吃醋打攪了心情,以至於連進食的心情都沒有了。
燭台切苦等一夜,無事發生。
加州清光在一旁以莫名其妙的眼神看著他,問道:「什麼啊,燭台切先生所說的『擅長的事情』,就是等在門口啊。」
燭台切:……
——才不是!!
燭台切唯一的慰藉,就是他會成為照料主君的人。
這可是好不容易在三日月面前爭取來的權利。
三日月還特地提醒過他,要注意鶴丸那傢伙,別讓他的惡作劇再驚擾到主君。言辭之間,似乎是有些生氣的意思。
也不知道三日月是在對什麼東西感到不悅。
***
次日,阿定從三日月口中得知了新的近侍人選。
——竟然是燭台切。
阿定著實有些害怕。
從早上起身開始,燭台切已經緊緊地盯了她好久了,像是要從她臉上瞧出什麼來似的。
趁著燭台切守候在門外的時候,阿定扯一扯三日月的衣袖,小聲道:「真的必須是燭台切大人嗎?他……對我的態度有些奇怪呢。」
三日月笑眼微彎,回答:「他很懂得如何照顧人。」
阿定煩惱地卷了卷自己的發尾,很是愁悶。繼而,她想到了答應清光的事兒,便對三日月道:「三日月殿,如果我想要把大和守先生帶回來,需要做些什麼呢?」
「……大和守?」三日月的聲音有些詫異,「怎麼突然萌生出這樣的想法呢?」但他也並沒有深究,而是耐心地回答了阿定的問題。
「也不是辦不到,只不過有些難。」三日月慢悠悠地回答,「大和守不認識您,他為什麼要跟著您回來呢?要想說服他離開有著深刻羈絆的沖田總司,那可是十分困難的。」
這樣一說,阿定也犯了難。
她連歷史都不了解呢,要去貿貿然說服一個素未謀面的人,確實是很難。
「不試試看又怎麼知道呢?」縱使如此,阿定還是鼓起勇氣,小聲地說,「……加州大人一直對我很溫柔。我真的不想看到他傷心的樣子。」
——沒錯,不僅僅是為了見到一期,也是為了加州清光。
三日月安靜了下來,眸中有一分深意。
面前的這個孩子,明明連自己也照顧不好,只是個任人擺布、隨波逐流的傀儡罷了,卻還在想著伸手幫助別人。
且,那個「別人」,對她還懷有惡意。
該怎麼說呢……?
她似乎根本察覺不到惡意,擁有蒲草一樣堅韌的性格,意外得很強大。
對於她來說,這些被付喪神們視為「惡意」的行為,譬如架空她、放置她、欺負她,那都是對她溫柔的表現。
也許,這是因為她從前的人生實在太過糟糕了吧。在那段不愉快經歷的襯托之下,付喪神們便顯得溫柔起來了。
「那就試試看吧。」三日月欣然答應了。
——感受一下自己的無能為力與渺小,然後放棄這種天真的想法。
「啊……」阿定微呼了一口氣,一副欣喜若狂的樣子,「三日月殿的恩典,我會一直銘記的。」
「你不能一個人前往那個時代,這太危險了,必須挑選幾個人隨行。」三日月說,「上次我交給您的名冊還在吧?請從中挑幾個中意的名字吧。如果要選我的話,那是我的榮幸。」
阿定手忙腳亂地翻起了名冊,試探著問道:「能挑選一期一振嗎?是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呢。」
「抱歉,他很忙。」三日月神色不改,淡笑著回答,「請改挑別人吧。」
「那那那、那就……」阿定手忙腳亂,挑著自己會念的名字,「葯研藤四郎大人,加州大人,笑面青……這個、這個字不會念啊……青大人!」
三日月看著她忙亂的樣子,唇角的笑意愈深了。他問:「不選我嗎?主君。」
阿定微怔一下,望著他的視線有些愣——三日月笑起來的模樣,實在是好看,讓人忍不住就想答應他的話。
「可三日月殿很忙吧……?」阿定小聲地說,「如果打擾了您的工作的話,我會很愧疚的。」
三日月嘆了一口氣,道:「不選我的話,也沒什麼事。……啊,還有,最重要的問題是,主君得說服他們出陣。」
他說罷,打量她的眼神就有了分促狹。
這是她的第一個困難——說服對審神者存在不臣之心的刀劍出陣。
對於一個什麼都不會的女子來說,這已經足夠困難了吧。
可阿定卻並沒有氣餒,而是認真地應了聲「好」。
***
阿定先找的人,是葯研藤四郎。
她見過葯研一次,對葯研的印象很好。因此,這一回她毫無芥蒂地前來了。
「……出陣?」
聽到主君的要求,葯研有些遲疑。
他放下手中筆,問:「主君為什麼要選我?主君……相信我嗎?」
阿定鞠了一躬,說:「葯研大人在戰場上待了那麼久,一定很厲害吧。」
葯研沉默了。
這副誠懇的樣子,還真的沒法拒絕。
他總覺得對這位主君有些愧疚——因為隱瞞了兄長一期一振的事。所以,他更無法將拒絕之辭說出口了。
「好吧。」葯研說,「就交給我吧。」
***
然後,是加州清光。
因為加州已不再是她的近侍,所以兩人見面時,難免有些彆扭。尤其是,她還在加州的房間里。
擔當近侍時,加州一直居住在她起居室的外間,這還是阿定第一次來加州的房間,難免好奇地環顧了一下四周。
房間乾淨簡潔,與加州本人倒也相符。
加州清光手忙腳亂地把放著指甲油的抽屜合起來,問:「什麼事?」頓了頓,別過頭去,問,「有事的話,找燭台切光忠就好了。他一定很樂意為你解決的。」
不知為何,阿定聽了很想笑。
「那可不一定。」阿定搖了搖頭,「有些獨一無二的事,是只有加州大人才能做得。」
加州愣了一下,不知為何,耳根紅了起來。「主君在說什麼傻話呢。」他訓斥道。
「加州大人願意和我一起去江戶時代嗎?」阿定的膝蓋向前磨蹭了一下,她傾身湊近清光,仔細問道,「如果您在的話,我也許就能說服大和守大人了。」
加州並沒有回答。
——這確實是獨一無二的,只有他才能做的事情。
「……我……」加州清光的唇形動了動,道,「抱歉,我不能去。」
「啊……?」阿定有些失落,「是很忙嗎?」
「不。」加州說著,眼神微動,「那不僅僅是大和守的時代,同樣也是與我有著深刻羈絆的時代。如果我也去的話,我怕……我會變成和大和守一樣的……」
阿定眨了眨眼,似懂非懂。
加州看她懵懂的樣子,心底有幾分糾結。
「是嗎……」阿定重打起了笑顏,說,「沒關係的,我去懇請其他的人。」
她那本就綺麗的容顏,因為笑意而越發耀眼了。加州晃了晃神,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面頰。
——這是他從前不敢做的事情。
「怎麼了?」阿定歪了頭,渾然未覺他的變化。
加州想到了前夜那未能說出口的話。
他吞咽了一口唾沫,小聲道:「主君,我……我……」
「怎麼了?」阿定的眼神很純澈。
「我對你……」加州蹙緊了眉,聲音幾乎是從喉間擠出來的。
「……誒?」阿定一副不解的樣子。
「對你……」加州清光閉起了眼,咬牙切齒。
他一個勁地在心底吼著那句話,反反覆復地張口再閉口。
最終,他脫了力一般,頹然對阿定說,「……我對你很感謝。」
……很感謝。
除了這句話,他竟然什麼都不敢說出口了。
阿定微紅了臉,一副靦腆的樣子,搖頭道:「沒必要感謝我的。加州大人陪伴我的日子,我很開心。」
不知為何,加州想要笑了。
是自嘲的笑。
這個女人完全沒有察覺,自己想說的到底是什麼啊。
***
阿定想,加州不答應,這不要緊,再找別人就是了。
阿定下一個要拜訪的目標,是名為「笑面青江」的男人。
雖然叫做「笑面」,阿定卻覺得這個名字有些陰氣森森的。
——直覺是這樣告訴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