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決絕
「我這個人認死理,我沒有任何的錯,你一走七年,這是我的家,七年裡我辛辛苦苦操持這個家,你憑什麼一回來就想把我掃地出門?世間沒那麼便宜的事情,姜茂松,我先把話擱在這兒,誰要是對不住我,我也絕不讓他好過!」
田大花說著,竟真的開門出去,很快就拿著一把菜刀回來,砰地一聲丟在床頭的矮柜上,口氣平淡地問:「你說這菜刀,能不能砍得動?」
姜茂松此刻真是不認識田大花了,他耳邊聽著田大花那些決絕的話,看著矮柜上的菜刀,心裡不禁打了個寒戰。
田大花的一言一行,都讓他十分驚訝,畢竟兩人相處短暫,結婚後兩人只在一起生活了兩個多月,他似乎並不了解她,或者說,從來沒真正了解過。
姜茂松只知道,田大花是西山一戶農家的女兒,父兄靠開荒種田和打獵為生,她就是土生土長的山裡姑娘,也沒讀過書。記得在兩人短暫的婚後生活中,她手腳勤快,性子沉靜話不多,印象中一直挺溫順的。
真沒想到,她還有這樣剛烈火爆的脾氣。
姜茂松回來之前就想過了,他要離婚,肯定會有阻力,奶奶和他爹都是傳統的老思想,怕是要反對的。他原本想,先跟她好好談一談,跟她先溝通好,先取得她的同意,等她同意了,再跟家裡說,奶奶和他爹才不會硬攔著。
原本他設想好的,田大花在他印象中就是個大字不識的農家婦女,性子也內向溫順,他先跟她心平氣和談一談,把事情跟她講清楚,安排好她以後的生活,想來她是能明白的。田大花先同意了,奶奶和他爹那邊的工作應該就好做了。
誰知道,一開口就弄成這個樣子。
姜茂松無奈地枯坐半夜,真沒敢再提離婚的話,田大花和衣而卧也不理他,兩人就這麼獨處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姜茂松就離開了家,一個警衛員騎馬來接他,說是歸隊有任務。
奶奶有些失望,她本來還想著姜茂松好不容易回來,這次能在家中多住些日子,可一聽有任務,這樣的時局,奶奶也就沒阻攔。
送走姜茂松,看到田大花情緒似乎不太對勁,奶奶還以為田大花是因為姜茂松剛來就走了,不高興呢,忙安慰她。
「大花,自古官身不由己,茂松他既然有任務,也不好耽誤。等他事情忙完了,我叫他回來多住些日子。」
田大花心裡猶豫了一下,最終決定先不告訴奶奶昨晚的事,老奶奶年紀大了,要是姜茂松從此以後收了離婚的心思,那她也不打算再揪扯張揚。
姜茂松這一走七八天,人沒回來,倒是叫人送了一趟東西回來,是一些點心吃食、餅乾罐頭之類的,罐頭上印著洋文,大約是戰利品。還有給小石頭和福妞的兩樣小玩具,哨子和木頭做的小槍。
奶奶拉著捎帶東西的人問了半天,說姜茂松如今人在城裡,要留在當地有重要任務。
田大花總覺得,這人不回來,未必就是真沒時間回來。他這是要冷著她了?冷到她日子久了灰了心,慢慢再做他離婚的打算。
田大花心說,沒那麼便宜的事情。憑什麼呀!
恰好奶奶擔心挂念,隔了幾天,就打發田大花進城去給姜茂松送新做的鞋襪。田大花正想著去看看情形,就痛快地答應了,收拾了一個小包袱。
「叫茂林套上驢車送你去。」
「不用了,奶奶,我自己去一趟就行了。」
「也行。」奶奶笑得一臉慈祥,「那你就自己去吧,到城裡可不近呢,你要是天晚了回不來,就索性留在他那兒住幾天,不用著急回來,家裡有我呢。」
田大花早上吃過飯出的門,她騎著家裡的驢子當腳力,出了山口,又趕了小半天的路,晌午前找到了姜茂松的住處,是一處軍營大院,稍有些偏僻。聽說她要找姜茂松,守門的哨兵就問她的身份。
「我是他媳婦。」田大花說。
哨兵於是給她指了路,田大花把驢子拴在大門外的樹上,就按著哨兵的指點,徑直找了過去,在大院後頭一排磚瓦房的最東頭第二間,田大花走過去,屋檐下有一排水龍頭,一個穿淺藍色衣裳的年輕女人正蹲在水池旁邊搓洗衣服。
田大花走到門口,屋門半開,她敲了兩下,屋裡卻沒人。
田大花左右張望了一下,恰在這時,姜茂松大步流星走過來,邊走邊翻著手裡的幾張紙。他抬頭看見她,明顯一愣。
「是你呀。」他走過來,「你怎麼來了?」
「奶奶讓我給你送兩雙鞋襪來。」田大花說,「還是你這兒我不能來?」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你……進來吧,我剛開完會,這會子正好能空一會兒。」
姜茂松拉開門,眼睛往水池那邊看了一眼,神情有些不自然,搓搓手跟田大花解釋道:「上級調我來這邊參加當地剿匪,因為我比較熟悉地形和情況,以後大概就留在本地了吧。最近忙,這幾天都沒能回家,你跟奶奶解釋一下。」
「你既然忙,沒人強要你回家。」
田大花放下給他的包袱,打量了一下這間屋子,這是他的宿舍,布置十分簡單,一張抽屜桌,一把椅子,一張行軍床,床頭一個藤編的箱子,加上臉盆架,就沒別的了,整個屋子收拾得十分整潔。
「你怎麼找到這兒來的?你自己來的?」姜茂松站在她身後問。
「我自己騎驢來的。」田大花說。
察覺到某種視線,田大花一轉身,便看到剛才洗衣裳的年輕女人端著盆站在門口,兩人目光接觸,那女人端著盆,目光中帶著某種打量。
田大花也挑眉打量了對方一眼,看上去也就二十歲上,城裡女學生常見的齊耳短髮,模樣清純秀氣。
其實想想,田大花自己也不過才二十四歲,她十六歲嫁到姜家,如今小石頭七歲。
生活的體驗完全不同,加上再世為人,心態不同,田大花便很自然地把對方歸入了「黃毛丫頭」行列去了。
田大花打量著對方,旁邊的姜茂松臉色便開始尷尬了。
「小林,你先回去吧,那個,我家裡來人了,這是我家屬。」姜茂松說。
「哎,那我就先回去了。」那女人放下盆,甩著手上的水,對他笑笑說,「衣裳我給你洗乾淨了,毛巾泡在水裡還沒洗,你回頭自己洗一把啊。」
「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姜茂松語氣中有些不自覺地著急,下意識地往前走了兩步,正好站在門口,隔開了田大花和那女人,把田大花留在了屋裡。
「那我就走了啊。你……跟她慢慢說,她沒讀書不識字,道理你慢慢跟她講清楚,其實她也是不容易。」那女人小聲說著。
「……再說吧,小林,這事情,我需要認真考慮。」
姜茂松的聲音很低,似乎送出幾步,低低的聲音說:「小林,你這陣子……就不要過來了吧,我這邊,很忙的,你總是過來也不好。」
那女人小聲回了一句什麼,離得又遠了些,聲音更低,田大花耳力卻比一般人靈敏,聽到那女人似乎是說,她願意等,讓姜茂松安排好家裡。
姜茂松很快就回來了,迎面看到田大花往外走,下意識地問:「你去哪兒?」
「東西送到了,回家。」田大花看著他,「不然我還能去哪兒?」
難不成去撕那個女人一頓?田大花是不屑於為之的。
擱在古代,她是正室,那個女人連個妾都算不上,巴巴的跑來給男人洗衣服,其實連個通房丫鬟都算不上,田大花不清楚他們發展到哪一步了,如果……苟合了,那頂多算個養在外頭的外室,低等下賤的小情兒。
田大花心說,讓她當面去撕那個外室小情兒?她沒那個打算,丟臉丟人不說,反倒貶低了自己。
「你們兩個,到了哪一步了?」田大花心裡想著,口中就問了出來,「你要是已經把她睡了,那你總得認賬,你就把她養在外頭吧,我只當不知道,反正我也沒有多在乎,只當你是個死了的牌位。你要是還想離婚娶她進門,那就要看看你和她是不是命大。」
「大花!你想到哪兒去了!」姜茂松重重地叫了一句,滿臉赧然的無奈,「……沒有的事,你把我當什麼人了。」
「你是什麼人?」田大花反問,「你自己說,你是什麼人,她是什麼人?她又怎麼會在這兒幫你洗衣服?姜茂松,你把我說過的話當耳旁風是吧?當我嚇唬你呢?」
「大花……」姜茂松沉默半晌,低聲說,「這事情,我知道不可能兩全……你讓我好好想想,給我點時間。」
「那你就慢慢想吧。我田大花,當寡婦可以,下堂婦不行,我不能讓小石頭有一個拋妻棄子的爹。」田大花說完,抬腳就走,姜茂松愣了下,忙追了上去。
「你去哪兒?」
「回家。」田大花說,「不然我還能去哪兒?我呆在這兒膈應。」
「那我送你回去。」姜茂松忙說,「你一個女人家,這麼遠的山路……」
「我能自己來,也能自己回去,這麼多年我一個女人家也好好的。」田大花一句話把姜茂松堵了回去。
姜茂松心裡嘆氣,他越發不了解自己這個明媒正娶的妻子了,記憶中她剛嫁過來,紅棉襖紅棉褲,性子溫順,話也不多,怎麼七年不見,她每句話都像吃了槍葯似的,不噎死人不稱心的架勢。
姜茂松無奈地快步趕上,攔住了她。
「大花,你就算氣我,也等一等行嗎?不然我叫別人送你回去。這陣子剿匪剿得緊,不是嚇唬你,城外的山路很不安全,容易碰上被打散流竄的土匪。」
田大花嗤之以鼻,她會怕幾個土匪?誰倒霉可不一定。口中卻忍不住故意嗆他:
「那不是正合了你的意?碰上土匪弄死我,你也不用費什麼心思離婚了,正好娶了你那個小情兒當填房,成全你那些缺德混賬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