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 4 章
日頭漸漸升起來了,便是春日裡也覺得曬人,興兒舉著袖子遮著太陽,走得飛快。
外院的角門處,慣常是幾個半大的小廝守著的,看見興兒過來,原本躲在院牆的陰影下閑話的小廝們忙迎了上去,都笑著恭喜她,「興兒姐姐大喜。」
「是我家姑娘大喜,恭喜我作甚,我可沒有喜錢,」興兒往小廝們讓出來的陰涼處站了站,甩著袖子道。她與這些角門的小廝很熟,蓋因她家姑娘常年打發她去買零嘴兒,日子久了大家都有了幾分交情,說話便也隨意些。
「興兒姐姐難道不跟著你家姑娘走?」門上的小廝消息最是靈通,年紀最大的一個便道,「那位朱公子可是非富即貴,小的看著他上的馬車,那車帘子都是錦繡閣的手藝。」
說著便嘖嘖咂嘴,笑看興兒。姑娘們身邊的丫頭都是中人之姿,興兒長得也清秀,要是有那個心,未嘗不能往上爬一爬。
「就你眼睛毒,」興兒笑了笑,沒說別的,朱公子富貴與她有什麼干係,她還是安安分分待在香如故妥當。
這些年香如故也不是沒有入了朱門繡戶的瘦馬,杳無音訊的多,卻也有傳出來暴斃消息的姑娘。芷沅姑娘是院子里公認的純善,能混得好深宅大院么?
小廝們識趣地不再糾纏這個話題,跟著一個長得十分討喜的圓臉小廝就湊上來道,「姐姐今日是要買什麼?」
「幫我去杏芳齋買些點心果子,」興兒掏出荷包來,分了小廝五個大錢,「再去段家炒貨那裡秤些瓜子。」
「好咧,」圓臉小廝答應一聲,接過錢的時候手指有意無意蹭了興兒的手心,被她啐了一口,笑嘻嘻轉身就跑,生怕別的兄弟搶了他的好事。哪知一扭頭就撞上了一個人。
「慌甚,沒頭蒼蠅似的,撞了客人有你受的,」來人一身石青的直綴,頭戴方巾,約莫二十歲上下,看起來像個清秀書生,只是臉上的表情有些冷。
方才還嘻嘻哈哈的小廝們都站直了,「宋管事。」這姓宋的管事年紀不大,卻威嚴十足,小廝們都怕他。
然宋管事看到了阿福的丫頭興兒,面上不由柔和了,「你家姑娘又讓你買什麼了?不用去買了,我給她帶了些蘇州點心。」
宋青河掌管著香如故所有的採買生意,他剛從蘇州回來,身上還帶著風塵,身後隨從的手裡提著一個精緻的紅漆雕花菱形點心盒子,足有三層,沉甸甸的全都是蘇州買來的點心。阿福那小丫頭最愛吃,這些蘇式點心她應該會喜歡的罷?
心裡頭念著阿福,宋青河眼睛里就帶了柔意。
近來宋管事對她家姑娘也太上心了,莫不是對她家姑娘有意吧,興兒心裡不免琢磨,低了頭道,「我家姑娘今日被人聘了,姑娘們都來道喜,便讓我去買些瓜子點心待客。」
聘了是什麼意思?阿福不是還沒到年紀?
宋青河恍惚以為是自己聽錯了,「你家姑娘見客了?」
「是,」興兒悄悄看了宋青河一眼,宋管事人長得好看又能幹,只可惜芷沅姑娘的身價不是宋管事可以肖想的,「已經定了三天後出門子。」
「原來如此,」宋青河壓下心裡的酸澀,強作鎮定道,「東西有些重,我幫你提進去。」說著就拿了點心盒子在手裡,邁開步子走了。
眾小廝與興兒面面相覷,宋管事不會是忘了院子里的規矩吧,成年男子不得入後院啊!
還是興兒最快回過神來,急急追著宋青河去了,趕在他穿過院門前把人攔下了,「宋管事,你且等一等,我去叫姑娘出來。」
被興兒張著手兒一攔,宋青河才恍然發覺自己莽撞了,他站住腳,點了頭,只覺得提在手上的點心盒子沉沉地往下墜著,勒得他的手心生疼。
屋子裡頭,姑娘們鶯聲燕語好不熱鬧,隔著種了花木的院子也能聽見幾聲笑語,宋青河抬著眼望裡頭望,不多時桃花影下,穿著湖藍衣裳的小姑娘就蓮步輕悄地下了台階來了。
「青河哥哥,你回來了,」阿福走得好看,速度卻不慢,近了宋青河跟前,俏生生地給他道了個萬福,言語間十分高興。
「我給你帶了些蘇州的點心,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宋青河看著跟前花骨朵似的小姑娘,心裡澀澀的,自從發現自己對阿福生了旁的心思,宋青河就在暗中謀划著攢銀子了,哪知道變故來得如此之快。
聽見有蘇州點心,阿福果然高興,笑著道了謝,「青河哥哥最好啦。」宋青河是院子里劉婆婆的孫兒,小時候大家都是一起玩兒的,縱然長大了也不曾生分,更別說宋青河時常給阿福帶好吃的,在阿福心裡青河哥哥就跟自家親哥哥沒什麼兩樣了。
宋青河強笑了笑,低語,「那你可願意讓我對你好一輩子?」
「青河哥哥你說什麼?」宋青河的聲音太輕了,阿福沒聽清,疑惑地望著宋青河。
「沒有什麼,」宋青河注視著阿福清澈透亮的眼睛,裡頭乾乾淨淨的,依舊沒有他曾期盼過的情緒。
宋青河悵然地搖了搖頭,「不是要點心待客么,還不快拿了去。」說著把點心盒子遞給了一旁垂著頭的興兒。
「那我就先進去了,」阿福遲疑地看著有些不對頭的宋青河,又對他福了福,「謝謝青河哥哥。」
宋青河擺擺手,看著阿福進了屋子裡去了,才是轉身往外頭去了。
阿福帶著興兒剛進屋子,就被阿芙拉住了,「姐姐剛剛神神秘秘的去了哪來?」
「青河哥哥從蘇州回來了,給我們送了些蘇州的點心,」阿福低聲道,她知道阿芙小性兒,也不說宋青河是單給她送的點心。
聽了這話,阿芙擰著帕子笑了,「青河哥哥對姐姐真是極好的,每回出門兒,都惦著給姐姐帶點心。」
她這話沒掩飾,屋子裡的姑娘們都聽見了,霎時大家都靜了靜。蘭汀這麼一說,宋管事對芷沅確實是上心了,可兩人打從一開始就沒甚麼可能,芷沅的身價銀子兩千兩,宋管事得不吃不喝攢到哪年去?
紫嫣心善,忙打岔,「就蘭汀妹妹話多,每回的點心難道少你吃了?」既然芷沅從不曾對宋管事動過心思,何必點破了讓她徒增煩惱。
「想來是每回都搶不過芷沅,冒酸水了罷,」紫玉狹促些,話裡有話刺了蘭汀一句。她就是看不慣蘭汀表面上與芷沅姐妹情深,暗地裡卻時不時要踩芷沅一腳好彰顯自己出眾的行徑,完全忘了她自己不過是個贗品而已,就連額上的硃砂痣還是仿著芷沅點的。
「我是比不過姐姐貪吃,」阿芙絞著帕子的手頓了頓,淡笑道。
「我不過是胃口好了點,可別排揎我了,」阿福也聽出來了幾人的話音不對,連忙插.進去,「趁著媽媽不在,大家也多吃點呀。」
紫玉還想再說幾句,被紫嫣扯住了袖子,便轉頭對阿福道:「含煙是蘇州人,老說揚州城裡那幾家蘇式點心鋪子不地道,我可要嘗嘗這打蘇州來的點心究竟是什麼味道。」
「隔著盒子,我都聞到香了,想來是不錯的,」阿福笑著打開了那個三層的點心盒子,裡頭每層又分了六格,一共是十八樣點心,琳琅滿目。阿福就捧著裝了蘇式月餅的那一層到紫玉跟前,「紫玉姐姐你喜歡的咸口點心。」
自己的喜好被人記在心上是一件愉快的事情,紫玉笑著伸出纖纖玉指拈了一個小酒盅大的月餅出來,「我還是頭一回在中秋之前吃月餅。」
紫嫣也伸手拿了一個,笑道,「可巧今兒十五,便提前與芷沅妹妹把中秋過了。」
「紫嫣姐姐說的是,過幾日芷沅出了門子,就見不到了,」一個與阿福差不多年紀的小瘦馬有些悵然地道。
「我們這些人,聚散無定數,憐取當下罷,」紫玉聽著這話也有些嗟嘆,她和紫嫣都是到了年紀的,指不定哪日就被人買走了,若是有造化還好,就怕是落個凄涼下場。
紫玉一句話說得眾人都惆悵了,她們這些人,身似浮萍,聚散不由己。
「既然是過節,到晚我請廚房置辦一桌席面,姐妹們來吃酒可好?」阿福見大家情緒忽然低落,自己心裡也不好受,強打起精神來邀大家吃酒。
「過什麼節呢?芷沅你又找由頭貪吃!」徐婆子一來就聽見這話,輕飄飄地橫了阿福一眼,「往後我是管不了你了,沒我看著,你仔細吃成個胖子,看朱公子還要不要你!」
瘦馬頂頂要緊的就是瘦,吃胖了像什麼話!
阿福被徐婆子數落得成了棵焉巴巴的豆芽菜,不敢當著媽媽的面還嘴,卻在心裡嘀咕,她又吃不胖。
阿福是徐婆子看著長大的,她嘴巴一抿徐婆子就知道她心裡不服氣,不過今日是個好日子,徐婆子也懶得訓女兒,左右出了門子,是好是歹全看她自己的造化,因而徐婆子又道:「你們芷沅妹妹定了人家,按著慣例是要擺酒的,晚上就在漱玉閣擺宴,大家熱鬧熱鬧。」
徐婆子這話一出,大家自是沒有異議的,看著媽媽尋芷沅有事,便都識趣的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