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3

番外13

緊接著,宮牆出火把連天,一聲急簇的腳步聲,皇帝竟是率著人親自趕來了。

東五所的門叫陳濯纓一腳踢開,火把通燃,頓時照亮了整個東五所的大院。

皇帝率先沖了進來,遙遙望見院中磚地上四處噴洒的血液,瞬時便面色蒼白,直挺挺的往後倒著,還好有個太監眼疾手快,一把從後面將皇帝給扶了起來。

院子里依舊是交纏在一處的兩個人,一個壓著一個,而躺在地上的那個,滿臉鮮血。

陳濯纓抽出劍來往前走了兩步,試著喚了一聲:「太子殿下?」

上面那個忽而手抽了一抽,喉嚨中咯咯作響著,像是要爬起來一般。

這一回,皇帝只當兒子是叫朱佑乾給殺死了,顫著手連喚了兩聲孽畜,面如金色,也不顧自己萬金之軀,拂開眾人就奔了過去。

阿荷本是在樹上的,嚇的險些都從樹上掉下來。

「父皇,叫人全都退出去。」下面那個抽了抽腿,忽而一把搡開上面那個,抹了把臉上的血,便攤開雙手,仰天躺著。

這一回,皇帝才算確信的看清楚了,死的是朱佑乾,活下來的是他的兒子。

旋及,所有人就都退出去了。

阿荷本來想從樹上溜下來的,但樹下面人太多了,此時於眾目睽睽之下溜下去,似乎又不好。

她於是只得抱著樹,往葉子茂密的地方藏著。

真真兒的尷尬,她居然瞧見向來威嚴的皇帝跪在了地上,聳肩抽背的,似乎是在哭。

「當初我和糖嬢嬢被劫持到河間府,林欽說朱佑乾未死,兒臣從來不曾信過,因為您說他死了,兒子就相信他是真的死了。」朱玄林躺在地上,臉上未揩乾凈的血跡掩住了他徹骨的悲傷,當然,也掩住了他的眼淚。

「父皇還曾說過,為君者,若成漢獻帝,就該死而明智。當時,兒臣也是因為信了父皇的話,曾真正的,想要以死明智過的。」

若非有羅錦棠跟著,雖說小小年紀,可為了不叫林欽挾持,朱玄林是真的會自殺。

皇宮雖大,朱佑乾和朱玄林卻也算得上真正相依為命的父子。

但恰是如他們這般親密無間,於朱玄林來說,朱佑乾的存在,才意味著父親這座高山,在他心裡的崩塌。

皇帝伸手,想拉兒子一把,將他拉起來,朱玄林卻擋開他的手,自己站了起來。

「玄林,朕想,或者自己也是該退的時候了,往後,朝事由你來理,如何?」皇帝站了起來,背無比的躬,望著高大挺撥的兒子。

「兒臣還得前往高麗,送還高麗王世子的屍體呢,這些事情,容后再議吧。」說著,朱玄林邁步而出,就出了東五所。

阿荷是等到所有人全都散了,只有朱玄林一個人時,才從樹上溜下來的。

然後,他又把她帶到了慈慶宮。

朱玄林在外時,與皇帝相對時一派坦然,但等見小阿荷的時候,就又恢復了他原來的拘謹。

擦洗過後,換了件深藍面的布衫,他便坐在張椅子上,什麼話也不說,就那麼坐著。

「我該走啦。」阿荷於是說道:「殿下不是答應過我,等您要找的人找到了,我就可以走了的嗎?」

朱玄林一直定定的坐著,燭光下面上毫無波瀾,兩道濃眉下眸子緊閉,良久,吐了幾個字出來:「本宮說的分明是一夜,陳姑娘得陪本宮坐到天明才能走。」

阿荷氣的咬牙,嘶的吸了口氣,見他閉著眼睛,伸手抓了過去,於他臉上假勢劃了兩道,啞聲道:「說話不算話的偽君子……」

但就在這時,朱玄林忽而睜開眼睛,直勾勾的望著假作鬼臉,張牙舞爪的阿荷,不笑,也不懼,似乎也不厭惡,就那麼定定的望著她的手。

他的兩隻眸子是真好看,深邃如沉潭,但又閃著堅毅的光澤。

阿荷心說,這人可真是無趣的緊。

她就在他對面的一張圈椅上盤腿坐著,站沒站相,坐沒坐相,一概為女子的禮節,只要她不想作,就可以全部拋去,可不知為何,朱玄林卻覺得自己一點兒也不反感,更不討厭。

她靈動,活潑,像個天真的大男孩一般沒心沒肺,他似乎總是看不夠,可她只想著要走,要離開,要逃出這座宮城。

當然他也承諾過她很快就放她走,偏偏他就是捨不得放。

聞之一股暖暖的香氣,德勝適時的端了飯菜來。

砂鍋燉成一窩子的佛跳牆,端進來的時候砂鍋才離了火,如凝漿般的湯汁還在沸騰。

對面的小阿荷飛速的舔了舔唇,她喜歡吃一切海味腥鮮,而這一窩子里,恰就是滿滿兒的鮑魚、魚唇、皮膠,海參,瑤柱等物。

朱玄林於是耐心細緻的盛了一碗,將所有瞧著最好的東西全盛到她碗里,堆的小山似的,放到她面前。

朱玄林其實很快就得出京,至少要把高麗王世子的屍體,並朱佑乾一併送到高麗,解釋清楚這件事情的原因,按理來說,他此刻就該走的。

一再磨蹭著,他就覺得多少年來,都沒抓到過小阿荷的人影子,今夜非得拘著她陪他一夜不可。

德勝其人,交遊廣闊,最善辦的,就是面子上花團錦簇的事兒。

這不,太子陪著阿荷吃飯的時候,他已經命御膳房的人燉好了點心,奶油松瓤卷酥,牛乳菱粉香糕,藕粉桂花糖糕,一樣樣兒的,再配上清心敗火的冰糖蓮子羹。

等這一道的點心吃完了,不急,還得吃茶了,宮裡最好的雲霧山茶早已齊備,爐子都擺到外頭了,配茶的糖點,此時御膳房也在加緊作著,就不怕吃不到天亮去。

但青春少艾,一男一女,光吃有什麼意思。

趁著這個機會,他還悄悄於裡面鋪了一張紅底紅蓋,龍鳳呈祥,上面還壓著百子千孫福的被褥。

這還不止了,太子還說了,窮此一夜,他要能把阿荷姑娘哄的樂樂呵呵兒,讓她不要總想著走,就算是他最大的功勞,德勝於是商量著,是不是趕著四更開宮門,從教坊喚來一群歌舞姬,再給阿荷姑娘舞上一回。

但阿荷吃飯的速度,是他沒有想到的。

風捲殘雲一般,不過一刻鐘的功夫,點心還在路上,她已經把一碗佛跳牆都給吃完了。

德勝在外面急的直跳腳,往門外照看了好幾回,就是看點心來了不曾

人不留人飯留人,亘古不變的道理吧。

好吧,趕在阿荷姑娘放下碗之前,點心和冰糖蓮子羹送到了,望著德勝笑眯眯的臉,這下小阿荷只得重又坐下。

點心她是吃不動了,不過跑了半夜,渴的慌,用冰湃過的蓮子羹倒是格外適口,阿荷於是便又吃了起來。

這時候其實才敲過一更的鐘聲,德勝急的什麼一樣,只盼著趕緊到四更,自己好上教坊提人去,卻不知於朱玄林來說,不過轉眼的功夫,聽著更聲敲響二更,他眉頭皺的更緊了。

完全無法想象的拘促,尤其是,還是在一個比自己小八歲的小姑娘面前,他甚至連該說句什麼樣的話都不知道。

兩拳捏著放在膝上,他坐的格外挺直,但又不覺讓人覺得突兀,是皇家多少御師的教導,也是他自己多年來的自律,端然的君子風度,但這一切,在隨性又舒意的小阿荷面前,就成了局促,無比的局促。

「本宮記得陳姑娘小的時候,風箏作的極好,彈弓兒打的最准,福榮最喜歡的事兒,莫過於放風箏與打彈弓兒,而這兩樣,本宮向來都不擅長。」總得來說,一切的玩意兒,他都不擅長。

阿荷一聽,眸子里頓時泛起光來:「我可以教她呀,有牛筋否,有樹叉否,就此刻找了這兩樣來,一刻鐘我就能作出個彈弓兒來。」

朱玄林頓時竊喜,作彈弓是一項,糊風箏是一項,有這兩樣,就能多留她至少兩個時辰。

偏偏就在這時,死不開眼的德勝又進來了,湊在朱玄林耳邊,他悄聲道:「殿下,羅夫人還在坤寧宮,皇后叫您過去一趟。」

一聽羅夫人三個字,朱玄林的背上頓時竄起一股涼氣來。

他像個玩惡作劇的孩子,怕要給捉個現形,連忙揮手示意,讓德勝先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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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堂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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