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起源 十世鏡(四)
接下來的幾日蓮蹤都很早便出門採藥,夜幕降臨方才歸來,回來也都早早的便熄了燈,辛來找他自然也都撲了空。
深夜躺在床上,蓮蹤卻也都是無法入睡。他能聽到帳外徘徊的細碎腳步和銀鈴聲,聽著這些聲音由遠至近,徘徊許久又漸行遠去。強制自己閉上眼,只靜靜聽著這些聲音,就仿若心聲已是隨行一般才能稍有些安慰。
數日後,鬼方一年一度的祭神大典即將在均虛城舉行。頭三日為魯達措演武大會,鬼方勇士連同來使部落的勇士都要同場騎射競技一較高下,以祭大漠戰神;第四日為姆納措大會,這一日在魯達措大會上獲得勇士稱號的五個人可以追求在場自己看上的女子,只要順利制服這女子便能佔有她,以此來祭生育之神;第五日為屠魯措大會,這一日鬼方將生祭處女七名牲畜若干,以祭大漠天神。鄰國「身毒」部落遣使者前來恭賀的同時也帶來了一紙和親書,欲要替其三王子求娶鬼方一名公主以示與鬼方交好之意。
魯達措這一天,鬼方同往年一樣派出了部落最好的勇士準備在演武場上同其他部落一較高下。演武場上戰鼓雷動,而大閼氏的帳內,大公主摔杯砸盞的聲音也將一眾婢女侍衛嚇得跪了一地。
「身毒?那是什麼鬼地方?讓我嫁過去,除非我死!」大公主一通脾氣發泄完便衝出了閼氏的大帳,翻身上了馬。
「辛丫頭,快,快去把她追回來……」大閼氏急得直捶胸口。
辛無奈地呼了口氣,追出帳子便也上了馬背。縱馬飛馳的大公主見辛的馬離自己越來越近,於是全力揚鞭一揮,馬兒受驚紅了眼地往前奔去,僵持中兩人竟都沒發覺失控的馬已經跑進了演武場的範圍。直到三支羽箭沖著兩人的方向射來,辛沒來得及多想便縱身將大公主撲倒,兩人順勢摔落在地,翻滾著直至撞到了地上的石頭方才停下。
「砰」的一聲悶響,辛只感覺背上吃疼,耳朵嗡一聲便響了起來。
兩匹原本飛馳的馬這才在不遠處一隊騎兵的圍堵下漸漸停了下來。這隊人馬為首那人示意手下將馬牽回,隨後便向地上兩人的方向行去。
落地的一瞬大公主驚懼交加,慌忙將自己的臉埋進辛懷裡。驚魂未定的大公主好半天才在馬蹄聲里回過神來。發覺自己正躲在辛懷裡大,大公主忽而羞憤交加地一把推開辛,站起身來不由分說便抽出了腰間的軟鞭朝辛的臉打去。剛晃晃悠悠起身的辛本能地抬手擋住了迎面而來的鞭子,那鞭子便在她手腕內側扯開了一道血口。
這一幕將好被縱馬而至的一隊人馬看在眼裡。
辛受了一鞭卻只是皺了皺眉未吭一聲。大公主見她當著那麼多人的面還是如往常一般不怒不懼,羞憤感瞬時摻著怒火而起,揚起鞭子便又想打過去。
「賤丫頭,本公主打你,你竟敢躲!」
不成想鞭子才揚起,鞭尾卻被人從身後攥住。
回頭一看,高頭大馬上一名眉目端正的粗曠男子正攥著她的鞭子皺眉看著她。那樣子像沙漠里審視著獵物的頭狼,敏銳又機警。
「大膽!你是什麼人,竟敢攔本公主!」大公主厲聲道。
「身毒赫風。」那男子聲音低沉的回道。
他聲音渾厚穩重,大公主驀地一怔,逆光揚起頭與赫風對視,道:「你就是身毒三王子?哼!也不過如此。」少女的驕傲因著自己都未發覺的初次悸動而在臉上泛起一層紅暈。
語閉,大公主傲氣地一轉身,翻身上了馬背。本想留下一抹絕塵身影,卻在馬蹄挪動間忍不住回頭又看了那偉岸的身影一眼。
從痛感中漸漸緩過來的辛已顧不上什麼三王子不三王子的了,新傷舊痕讓她無力再與任何人多周旋,抬起左手放於心臟處行了一禮,辛一步一頓地攀著馬鐙上了馬,馬兒像是知曉主人心意一般,回程的步履小心輕緩。
看著夕陽里漸行漸遠的瘦小背影,赫風原本毫無表情的臉唇角幾不可查地揚了揚,□□馬兒揚頭嘶鳴了一聲,赫風便附身拍了拍,順便朝一旁的鬼方騎兵問了句:「那小姑娘是什麼人?」
騎兵回道:「回三王子,那是大公主……」
「不,我是問那布衣姑娘。」
不遠處,蓮蹤靜默地看著方才發生的一幕。一旁的哈努有些焦急地看了看久久未離去的一隊人馬,又轉頭看了看波瀾不驚的蓮蹤。
「少主,這三王子……辛,辛公主……」
蓮蹤動作輕緩地放下藥簍,仔細從裡頭挑出了五味藥草,輕聲吩咐道:「將這五味葯搗爛成泥作藥膏,晚一些給辛送過去。」
哈努聞言皺眉咬了咬嘴唇,回道:「是。」
次日,姆納措大會上大公主一襲華服坐在了最顯眼的位置,一如往常般高傲的她還是像只美麗的鳥兒一般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而她的眼神卻在每次飲酒時偷偷追隨著身毒部落三王子赫風的身影。
五名獲勝的勇士每人手裡拿著一方羊皮翻身上了馬背,這羊皮將會被他們拋向自己心儀的女子,而善騎術的大漠女子在接到羊皮後為了展現自己的能力,即便是對對方有意也要假意抗拒一番才能被征服。大公主華貴大氅下一襲騎裝裹身,她在等待著那個原本就屬於她的姻緣向她拋出羊皮,攬她上馬。
辛坐在鬼方一眾女眷里埋頭吃著烤羊肉,前一晚怒氣沖沖的大公主沒給她吃飯,她餓壞了,趁著這樣的場合沒人會注意到她,她必須多吃一點以備晚上可能又將面臨的挨餓。
「我說辛,你這手又是怎麼了?」一旁的鬼方四公主坐的無聊,順口問了辛一句。
「沒什麼,不小心傷到了。」辛將嘴裡的羊肉咽了下去,撫了撫已經包紮好的傷口回道。
「王姐又欺負你了?」四公主挑了挑眉,「哎,那便忍著吧。」
辛沒注意聽四公主說了些什麼,只是感覺心中一股暖流漾開。雖然好些日子沒見阿兄,但她心裡是知道的,帳內那些草藥一定是他送來的。
正如是想著,一件毛茸茸的白色物什便落在了辛懷裡,正好將她手裡的羊肉打落在地,還未來得及撿起,一隻馬蹄便踏了上來。辛忙抬頭看去,那鬼方的赫風王子正端坐在馬背上好好地看著她,再一低頭,落在她懷裡的是一方白色羊皮。
儼然在場所有人都沒想到這一幕的出現,於是突地一片寂靜。
辛愣了愣,油碌碌的手拎起了羊皮便扔回給了赫風。人群這才一陣轟鳴。
旁邊的四公主見狀驚呼:「哎呀,原來三王子看上的是辛,不是王姐啊!」
辛聞言朝大公主的方向看去,這時大公主一雙眼已間怒火中燒,凌烈得就像刀鋒一般。
赫風見辛完全沒在狀態,於是抬手便想把她抄上馬背。辛從不明所以里回過神來,反手便將赫風的手擋了回去。赫風像是得到鼓勵一般縱身下馬,將差點逃開的辛一把擒住,不由分說便往自己懷裡攬。一開始的周旋赫風還覺得是女子一貫的欲拒還迎,可僵持許久之後他才發現她是真的不願意。她不是在同他儀式性的周旋,而是在誓死抵抗。
「你心裡有人了?」赫風幾不可聞地小聲在辛耳邊問道。
辛未回他,只是默默用盡全力抵抗著,想方設法擺脫他的鉗制。
這一幕在大公主的眼裡就是兩人的眉目傳情,是公然的挑釁。
見她不為所動,赫風的固執與脾氣也被激了起來,於是低聲笑道:「你不說,我也能激他出來。」
本是處處讓著她才造成這一番勢均力敵的場面,而今也沒必要再讓,赫風將辛雙手制住,反嵌於她身後,拎著她來到單于座前。
「單于,您的這位公主甚合我意,不知可否賜予我?」赫風揚聲道。
辛咬著牙,剛要作聲,座上的大公主便掀了身上華貴的皮氅,拔出了身邊侍衛腰上的刀子幾個箭步上前,刀尖直指辛的心口。
老單于顯然也未曾想到這一幕的出現,在座皆是各大部落來使,大公主這一出顯然是個笑話。一時間,殺伐決斷的老單于也陷入了沉默。
辛看了看抵在自己心口的刀尖,雙手被赫風鉗住的她突而猛地朝前邁了一步,大公主和赫風都未料到她這一動作,這一步邁出將好讓刀尖最鋒利的一小截埋入她肌膚,血漬瞬時便在她素色的外衫上暈開了拇指大的一灘。
赫風見狀忙將她拉回,大公主也嚇得退了一步。
「你就這麼不願意?」赫風皺著眉放開了她,低聲問道。
「不願意。」她淡淡地道。
「你!」大公主手裡的刀子顫巍巍指了指辛,又指向赫風。
「夠了!」老單于終於發話了。這一出鬧劇終要有人擔責收場,老單于鷹一般的雙眼夾著絲幾不可查的猶豫閃爍了一剎,終是凜冽地投向了辛。
「來人,把她給我押下去……」
話音未落,便有一人步履輕緩地走上前來,只見他循著大漠的規矩向老單于行了一禮,隨即動作儒雅地將手中一卷典籍呈於眾人眼前。來人正是蓮蹤。
看到蓮蹤的一刻,一股熱流自胸口湧上,在辛的眼底暈出一潭水光。她趕忙低下頭,只咬著牙偷偷看著蓮蹤的衣角。
老單于見狀一雙鷹目滿是探究之意微眯著眼問道:「張騫,你手裡拿的什麼?」
「大漢藥典醫著譯本。」蓮蹤抬眼,道:「不知它可否足夠分量換得一人?」
「哦?拿書換人?」老單于捋了捋鬍鬚,冷哼一聲又道:「你想換誰?」
蓮蹤轉過頭去看向辛,辛悄悄抬眼,撞上的剛好是蓮蹤溫柔的帶著安撫的淺笑。
「王女,辛。」蓮蹤轉過頭去,抬眼直視均臣單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