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起源 十世鏡(三)

62.起源 十世鏡(三)

「亂脫衣會著涼的。」辛復又將肩膀上的大氅脫下,踮腳把衣服向後一甩披到了蓮蹤肩頭,自己也鑽進那大氅一角,笑眯眯地抬頭看著他,「這樣就兩人都不冷了。」

夜燈闌珊,她纖長的睫毛像兩把扇子一般柔情地撲扇著,額前耳際的碎發茸茸地被風輕柔撫弄。

抬手替她將碎發歸去耳後,嘴角不由輕輕上揚,蓮蹤輕聲回道:「好。」

回去的路程明明很長,可為何今天卻這麼快便就要到了。蓮蹤不由自主放慢了些腳步。

星幕下,此刻只有他與她。這一刻,便是連鳥鳴都如此多餘……

可偏偏,不遠處卻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這聲音距他們不遠不近,跟得很緊卻小心翼翼近若無聲,如此輕功一般人很難察覺。細細辨來,對方約摸五六人,垂眼看了看身邊歡快吃著肉串的辛,她儼然還未察覺他們此時或許正處險境。

思緒間兩人眼前已立著個高大的黑影。停下腳步,辛定睛一看方才看清那人一襲夜行服,身材魁梧,手裡拎著把駭人的倒齒彎刀。未待她反應過來眼前情形,身後又是一陣衣袂翻飛聲,轉頭一看,周身已圍攏五個同樣的黑衣人。

辛這才意識到,這些人是沖他們來的。雖然她不知道為什麼這些人要圍堵他們,但非常本能的,她一個箭步上前便擋在了蓮蹤身前。

「阿兄別怕。」

蓮蹤一怔,看著眼前小小的身軀就這麼張開雙臂護著他,一雙眼伶俐地望向眼前的黑衣人,一時間竟愣住了。

領頭的黑衣人不由分說,一個手勢便差得幾個手下朝兩人劈砍而去。

阿兄不會武功,不能讓這些人近他的身。辛如是想,把手裡肉串一扔便與那群黑衣人纏鬥起來。

面對眼前看似不動聲色的蓮蹤,黑衣人頭領心下有些慌神卻也未敢輕舉妄動。

同時與五個人作戰,辛顯得有些力不從心,幾個回合后便被逼得退回到蓮蹤身前。

「一會兒我拖住他們,你尋著時機跑……」

話未說完,一根細如髮絲的銀針便迎著她心口飛來。

蓮蹤一把摟過辛,旋身躲避間那針還是扎進了她大臂。

辛只感覺手臂像被蜂蟄了一下般,緊接著後頸一吃疼,眼前一黑,便感覺自己身體重重向後倒去……

環住她下墜的身體,輕柔地將她抱到一旁的石頭上靠好,蓮蹤面若冰霜地站起身來。

黑衣人頭領這時彷彿才回過神來,確定了此人就是他的目標,於是攜著手下一齊朝蓮蹤殺去……

似是輕而易舉,蓮蹤一掌便將面前朝他殺來的人劈倒在地。撿起那人的兵器,許久沒有拿劍的手並未讓他感覺到僵硬。轉頭看了看雙眼緊閉眉頭緊蹙的辛,殺心忽而如烈火自全身迸發而出。手起刀落,一人已身首異處。被血濺染的沙石上,那顆滾落的頭顱嘴巴微張,一開一合,雙眼裝著無盡的恐懼,越睜越大,最後完全僵死。蓮蹤手裡的兵器滴著血,面無表情地重複著他最擅長的殺招,直到沙地被那堆散亂的屍塊染紅,直到這夜幕里只剩最初的蟲鳴。

艱難地掀起眼皮,在意識完全陷入黑暗前她似乎看到那個纖長的身影將沖向她的人一刀披砍在地。辛想要看清眼前似幻似真的影像,可是眼皮越來越重,越來越重……意識在雙眼合上的一刻,完全墜入黑暗。

蓮蹤抱著辛飛速尋到一處山洞,將她外衫褪去,把那銀針取出。銀針雖然細小,但周身呈螺旋狀且淬了毒,取針時她微微一顫,他輕撫她細汗密布的額頭,指尖劃過她髮際,替她將滾落的黃豆大的汗珠撫去。

洞外又是一陣腳步聲由遠至近,蓮蹤聽到那動靜不尋常,似是心下暗自辨了辨,須臾,起身,以岩壁作為掩體朝山洞外探去。

洞外是五名青衣少年,領頭的一個約摸十七八歲,蓮蹤看清了來人後方才現身。

洞外幾個青衣少年見是蓮蹤,連忙齊齊抱拳單膝跪地,齊聲道:「少主!」

葉府青衣使,他的貼身侍從。

領頭的青衣使抬頭道:「家主命我等沿途探尋少主下落,近日方在均虛城探得少主留下的標記。」

蓮蹤聞言,問道:「青衫,我藏身均虛城內一事可曾走漏風聲?」

名喚青衫的少年恭敬地回道:「回少主,屬下等行動一直極為謹慎,不曾發現有人尾隨。」

蓮蹤又問:「可曾差人回建安復命?」

青衫回道:「屬下一發現少主的蹤跡便遣人回建安向家主復了命。」

蓮蹤聞言面色沉了沉,掏出那枚銀針遞給了青衫。

青衫接過銀針仔細看了看,驀地一怔,驚道:「這是七葉蘭針……二公子?」接著便急切問道:「少主可有受傷?」

「無礙。」蓮蹤淡道。

確認了蓮蹤沒有受傷,青衫方道:「屬下無能,暴露了少主行蹤,願以死謝罪!」

幾個青衣少年也齊齊匍匐在地。

蓮蹤垂眼,面色如常未見喜怒,只低聲對青衫道:「青衫,你速命青衣使至燕城,一路向北沿途探尋張謙大人下落並助他完成任務。如若尋到他,便告知他三個月後我定於雁城待他歸來。」

青衫抱拳道:「遵命!」

一眾青衣使得令起身,紛紛轉身一躍,幾個騰身便消失在夜幕中。

蓮蹤轉身回到山洞內,靜靜看著躺在眼前的辛。她似乎正陷入夢魘,嘴裡呢喃細語聽不太清。俯下身,才聽見她如蚊蠅般的輕喚:「阿娘……」

指尖輕觸她臉頰,蓮蹤生平第一次,思緒亂如麻。他不知道心裡一下一下如千斤重鎚敲擊著他的感覺究竟從何而來,這感覺陌生且令他有些許動容。他便就這麼靜靜地守著她,將內力渡給她,只到天邊隱隱泛起魚肚白。

一夜未眠,他眼睛有些乾澀,於是便合了會兒眼。不多時,一隻泛著細密冷汗的手輕輕握了他的手。他睜開眼便見她有些虛弱但卻笑笑地望著他。

蓮蹤連忙伸手探了探辛的額頭。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處理七葉蘭針的毒,毒未至肺腑經脈,她服了青衫帶來的祛毒調理的丹藥又受了他大半內力,所以恢復得很好,除了手臂上的外傷仍需幾天調養外,已然無礙。

「阿兄……」辛嗓子有些沙啞,剛一開口,聲音便被喉嚨里的乾澀感壓了下去。

她的樣子像是有許多的疑問堵在心頭,想要同他說,卻欲言又止。

蓮蹤看著那雙水光氤氳的大眼睛,心下一沉,起身便將她打橫抱起,徑直向洞外走去。

面對蓮蹤突如其來的動作,辛本能地伸手便環住了蓮蹤的脖頸,方才有些煞白的臉一瞬泛起了一層紅暈。

「天快亮了,我們得儘快回去。」蓮蹤柔聲道。

片刻沉寂,她抬手環住他脖頸,他方才聽到懷裡那細微輕柔的一聲「好」。

抱著懷裡輕飄飄如羽毛一般的辛,蓮蹤雙臂不由得緊了緊。

接下來的幾日,按著他的囑咐辛每天都會避開婢女侍衛到他帳內換藥。他知道,這般救她本就是一種涉險行為,可他還是救了。而她,卻又不知為何,像是一種默契般未再向他提起那夜遇襲之事,也沒有再多問一句。她每天傍晚悄然而至,換完葯后就默默坐在他身邊與他共飲一壇酒。他在酒里加了些藥草,酒沒那麼烈,卻多了些苦澀味。她醉得比以往要快一些,一雙眼還似從前一般乾淨且□□的看著他。

矮几邊,她與他並肩坐著,看著敞開的帳頂那片小小的天空。

「阿兄你……到底是誰呢?」她放下手裡的酒罈,朝他湊近了些。

「你醉了。」他抬手探了探她的額頭。

甩了甩有些眩暈的腦袋,她依舊盯著他。

蓮蹤未語,迎著辛炙熱的目光與她視線交織著,沒有躲,也沒有避。

辛盯了蓮蹤半天後默然垂眼,呼了口氣拎起酒罈仰頭灌了一大口。酒液一傾而出,濕了她衣襟一片。放下酒罈,抬手擦了擦下巴上的酒漬,辛起身準備朝帳外行去。

鬼使神差地,當她掠過他徑直向外走時,他抬手便拉住了她的手臂。

毫無防備地被他一拽,辛失去了重心往後倒去,剛剛好就落入了蓮蹤懷裡。

待自己意識到這一番動作時,蓮蹤才發現自己不知怎的竟已翻身將她壓|在身|下。

她兩頰微微泛著紅,像三月的清晨里枝頭掛著露珠的海棠一樣。一方氅帳靜得只剩她柔柔的呼吸和他的心跳聲。

他一時的失神竟沒發覺帳簾正被人掀了起來。帳外正站著個衣著華貴的男人。這人一身毛皮襖衣,腰間一把彎刀鑲嵌著五彩寶石,來人正是鬼方二王子穆虛。

蓮蹤見狀卻也不驚不慌,隨手撿起自己的氅衣將暈乎乎的辛包裹起來,打橫抱著放到榻上。隨即轉身,微微頷首道:「見過二王子。」

穆虛神色間露出些許探究,言語間不由帶著一絲笑意,道:「有意思。想來這漢人也是同我大漠兒女一般性情奔放啊。那本王便不打擾了。」

穆虛說完這一席話后便笑著轉身闊步走出了氅帳。

蓮蹤只沉默地看著穆虛離去的背影,神色未變。待穆虛走遠便喚來了守在帳外的哈努趁著夜幕將辛送了回去,並在她帳內留下了幾日用量的敷用藥物。

是夜,蓮蹤遣去送信物給鬼方二王子穆虛的青衣衛在帳外不遠處傳來了成功復命的暗號。蓮蹤熄了燈,待巡夜的侍衛隊走遠便起身出了帳。在鬼方這一年,蓮蹤得知這位二王子一直不甘居於大王子之下,鬼方不似漢人那般立長立嫡,王子里但凡能力居上者均有王位繼承的可能性。但大王子是老單于嫡子,從小便養在身邊,所以照老單于此前的態度來看,王位繼承權的優勢似乎更偏向大王子。二王子覬覦王位多時卻又不得老單于青睞只能隱忍退讓,這樣鬱郁不得志卻野心勃勃之人,是最好的「交易」對象。

當二王子穆虛收到傳聞中的大漢「繡衣令」拓印及一直與他有書信往來的大漢邊城守將的信物后,縱然心中萬般猜忌與疑惑,卻還是帶了親衛前來赴約。

看到靜立於夜幕中的蓮蹤,穆虛這才仿若恍然大悟:「原來是你。」

面對猜忌心重且行事謹小慎微的二王子,說服他弒父殺兄取而代之並不容易,可掌握他多年來與大漢邊城守將書信往來的證據,逼他置之死地而後生就容易得多了。

面對眼前與他談「交易」時形同換了一個人似的的葉蓮蹤,二王子穆虛憤恨、焦灼、震怒、心動……一時間種種情緒一涌而至。

「讓本王弒父殺兄登上鬼方王座取而代之……」穆虛冷笑一聲,「你到底是誰?替本王奪位的目的是什麼?」

蓮蹤牽了牽嘴角:「在下是何人並不重要。二王子需要記住的是,有朝一日若能登上鬼方王座,便與我大漢簽下休戰議和書。如何?」

二王子聞言挑了挑眉,抬手捋了捋唇下的鬍鬚。其實面對與大漢數十年無休無止的戰事,他一向是主張稍作緩和、休戰整頓的。鬼方人擅戰且好戰全因氣候惡劣地勢險峻,天災頻頻降臨禍及牛羊牲畜,故而向他國入侵更多是為了子民的生存。而這些年鬼方鐵騎所至之處皆血流成河、滿目瘡痍,雖屢戰屢勝卻是殺敵三千自損八百。五年前老單于更是割下了柔支老國王的頭顱用頭骨做了酒器,此舉在大漠傳開后處處遭人詬病。他的父王沉溺於戰事頻頻勝利的喜悅中,完全沒有意識到他已經為鬼方樹敵太多,也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逐漸老去,而年輕的敵人羽翼漸豐后終有一日會找上門來。此時與大漢交好,休養生息從長計議才是明智的選擇。

心下如是想著,二王子卻未動聲色地揚眉看向蓮蹤,問道:「哦?僅此而已?」

蓮蹤聞言抬眼雲淡風輕地回道:「我,還要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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窺夢探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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