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周大強扯著嗓子喊了好幾聲,周曉屋子裡都沒動靜,他眼睛冒火,神情猙獰,三步並兩步走到周曉房間外,用力踢了一腳房門。
周二娘走過去拉他,他毫不留情的一腳踹了過去:「滾,你這不下蛋的母雞,老子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霉才攤上你們娘倆,老的小的都不是省心的東西,凈給老子找事。周曉,趕緊給我滾出來,你個死丫頭,別以為躲在屋子裡就能躲過去,再不出來,老子待會兒打死你。」
說完,他又用力啪啪啪地拍了幾下門。
破舊的木門被他拍得嘎吱作響,裡面的門栓有些鬆動,門裂開了半個巴掌那麼寬的縫隙,陽光從縫隙里偷溜進去,打在周曉那張蒼白的小臉上。
跟著來看熱鬧的周大娘無意中從門縫中看到躺在地上,臉上還殘餘著血跡,看起來了無生氣的周曉,頓時嚇得頭皮發麻,嘴皮哆嗦著,話不成句:「周曉,周曉,死了?」
簡簡單單幾個字像是一塊巨石拋進了平靜的湖面,震得人頭暈目眩,不說驚慌失措從地面爬起來跑過去撞門的周二娘,就是看熱鬧的村民也嚇懵了。這是出了人命?
人群中不知是誰喊了一聲「死人了」,緊接著幾個看熱鬧的孩子跟著嚎了起來,邊嚎還邊往家跑:「死人了,死人了,周曉被打死了……」
路過的大人見了,少不得要問一句,這些孩子雖然平時也愛欺負性子陰沉、偏激,爹不疼,只有個啞巴娘的周曉,但到底是小打小鬧,也沒什麼太惡毒的想法。所以大人一問,他們連忙像倒豆子一樣將自己所知道的都說了出來。
這事最後自然驚動了村長和村裡幾個德高望重的長輩,大家都往周大強家趕去。
沒過多久,幾乎整個村子的人都聚集在了周大強家門口。
這時候,周曉的房門也被打開了,周二娘跪在地上,抱著她不停地抹眼淚,四周的村民偷偷地對站在那兒無動於衷的周大強指指點點。而狡猾機靈的周大娘早趁著沒人注意,偷偷溜了。
「怎麼回事?」威嚴的村長背著手,環視四周一眼,銳利的眼盯著周大強。
周大強抓了抓後腦勺,瞥了一眼臉上沾著血,昏迷不醒躺在周二娘懷裡的周曉,滿不在乎地說:「德叔,都是誤會,這丫頭只是昏迷了,還有氣在呢。」
聽說沒出人命,村長周德放下心來,但語氣仍然很不好:「周曉為什麼會昏迷?你打的?」
倒不是周德有意替周曉出頭,實在是剛才小孩子們喊得整個村子里都知道了,鬧出這種事,他臉上也無光。
周大強見他還要追究,諂媚地笑了笑,急忙撇清自己:「哪能啊,就是小剛跟這丫頭髮生了點爭執,兩個人打了一架,周曉這丫頭回家裝病而已,過一會兒就醒了,沒事的。」
歪打正著,周大強無意中說出了真相,但在場沒有一個人相信他。
相反,不少村民還朝他投去鄙夷的目光,還有些婦女湊在一塊兒嘀咕,這周大強腦子進水了,哪怕小剛是他們周家這一代唯一的男丁,但周曉也是他唯一的女兒啊。侄子把女兒打成這樣,他還話里話外都在替侄子開脫,指責女兒,也太過了。
周德顯然也清楚周大強家的官司,他不悅地擰起眉,警告了周大強一句:「現在時代變了,弄出人命,誰也保不了你,你給我收斂點。」
「誒,德叔放心吧,周曉皮糙肉厚,睡一覺起來就生龍活虎了,不會有事的。」聽出周德不打算繼續追究這件事了,周大強拍著胸口保證道。然後還殷勤地將周德送了出去,全然不顧昏迷不醒的女兒。
***
周曉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還是躺在她那張硬邦邦的單人床上,渾身都痛,尤其是胳膊和后脖子。
她齜了一下牙,扭頭看向門口,發現自己的房間門虛掩著,藺弦就那麼大大咧咧地倚在門上,抱著雙臂,眼神黑沉沉的,晦暗不明地盯著她。
周曉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想到剛才他竟然耍詐偷襲自己,周曉就很不爽。不過她也是分得清好賴的,藺弦說到底是為了幫自己,所以她也不好跟他計較,只能氣鼓鼓地坐了起來,別過頭不搭理他。過了一會兒,屋裡屋外都靜悄悄的,周曉突然想到一個可能,臉上一喜,顧不得還在生藺弦的氣,伸長脖子興奮地問道:「王大花走了?」
藺弦薄唇微微一勾,似笑非笑地瞟了她一眼:「你好像很開心?」
周曉感覺他似乎不大高興,偷偷吐了吐舌頭,小聲說:「當然開心,這是王大花頭一次空著手就走了。要換了以前,就是榨不出錢來,她也會把我們家米缸里的米給拿走,然後大吵大鬧一番再走。」
對周曉來說,能讓王大花空著手走就已經是一場勝利了。
看著她興奮的小臉,藺弦卻笑不出來。他一直知道,這世上有光明就有黑暗,但知道跟親眼所見,這種感受完全不同,他的心沉甸甸的,說不出的壓抑。
初入娛樂圈的那段日子,他四處碰壁,屢屢受挫,那時候他不甘心,不願屈服,變得憤世嫉俗,若非遇到蔡導、劉哥還有錦瑟,也許他會一蹶不起,就這麼徹底沉寂下去。
曾經,他以為他已經夠艱難了,可與面前這個少女的困境相比,他那些挫折算得了什麼?再不濟,他還能重返校園,像大部分同齡人一樣按部就班地讀書,工作,結婚生子,平平凡凡地過一輩子。
可這個身材纖弱的小姑娘呢,她生而貧窮,父親重男輕女,暴躁易怒,對她非打即罵,沒有一絲一毫的溫情,母親是個柔弱的啞巴,不但不能保護她,有時候還需要她站出來維護她,親戚刻薄寡義,鄰居冷漠。受了傷,都沒人帶她去看醫生,她只能躺在床上自然痊癒。
對她來說,連最基本的接受教育的權利都是一項奢望,更逞論其他。她就像一株長在夾縫裡的野草,掙扎著努力活下去,迎接未知的命運。
但哪怕這樣,在她的臉上仍能看到勃勃生機。
藺弦心裡有所觸動,再也無法將她只當成夢裡臆想出來的一個虛擬人物。
「你看著我做什麼?我的臉毀容了嗎?」周曉見他一直奇怪的看著自己,眼神中充滿了不忍和心憐,猜測自己現在的狀態肯定很不好,她抬起手摸了摸傷口。
「手都沒洗,拿開,別碰到傷口,免得感染了。」藺弦走過去,制止了她的行為。過了兩秒,他可能意識到自己的口氣凶了點,咳了一聲,補充道,「放心吧,傷口不大,你注意點,不會留下很明顯的疤。」
周曉鬆了口氣,放下手:「那就好。對了,我媽呢?你知道她去哪兒了嗎?」
藺弦退後一步,低頭看著她:「她去給你煮粥了。」
「她沒事吧,我……周大強沒為難她吧?」已經在藺弦面前暴露了家醜,周曉也不做掩飾了,直呼周大強的名字。
藺弦也沒糾正她,直接略過這一茬,道:「沒有,周大強跟村長出去了還沒回來。」
聽說他不在,周曉整個人都鮮活了起來,掀開被子,坐了起來:「我去找我媽。」
裝暈前,她聽到周大強又罵她媽了,她媽肯定又挨了周大強的打。
「你這麼跑出去若是被周大強看見,先前的暈倒都白裝了。」藺弦叫住了她。
周曉穿鞋的動作一頓,抬起頭亮晶晶的眼睛看著他:「那你說怎麼辦?」
藺弦的裝暈計劃先前奏效了,幫她臨時過了王大花那一關,所以這會兒周曉也願意聽聽他的意見。
藺弦指了指床:「躺上去,裝柔弱、裝難受,見過病人嗎?像他們那樣就可以了。」
周曉有些猶豫:「可是……我媽會很擔心的。」
「你要被周大強打了她更難過。」藺弦已經摸索出來這小姑娘的罩門了,她愛她的母親,這是她心底唯一的柔軟。
果然,周曉蹙緊了眉頭,想了一會兒,收回腳,坐回了床上,然後眼巴巴地看著藺弦:「然後呢,我要裝多久啊?」
藺弦決定好好給她上一課:「當然是裝到周大強氣消了或者忘了這件事為止。你不能好太快,至少不能比周剛好得快,否則別說周大強,王大花估計也不會善罷甘休,她還會找你麻煩。對付他們這些人,在你不夠強大時,適當地示弱和裝可憐是保護自己的一種辦法,當年勾踐都能卧薪嘗膽,你暫且忍忍怎麼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等你長大了,變強大了,想怎麼報復他們都可以,忍耐是為了更好的反擊。現在你跟他們硬碰硬無異於以卵擊石,只會讓你自己受傷吃虧,而且還會讓你媽心疼難過。」
這些話從沒人跟周曉講過,因為沒有人會給她撐腰,沒人會保護她,從小到大,無論在外面還是在家裡,被人欺負了,她都會像一隻受傷的小獸一樣,奮力反擊回去,哪怕明知打不過,她也不會服輸。因為她怕自己一服軟、認輸,這些人會加倍欺負她們母女。
所以村子里的人雖然覺得她可憐,但很多也不大喜歡她,他們總說她性子陰沉、偏激、易怒、尖銳,像只暴躁的小獸,跟周大強的脾氣如出一轍。
可今天藺弦卻給她打開了一扇新的大門,同樣一件事,換種處理方式,結果卻截然不同。藺弦說得對,她的色厲內荏和裝腔作勢在大人面前並不能保護她們母女,她身上的舊傷已經證明這一點了。
思考許久,周曉重重地點了下頭,目光灼灼地看著藺弦:「好,我都聽你的,以後不會再跟周大強他們硬碰硬,可我沒裝過病,也不會,我怕會被周大強看穿。」
藺弦胸有成竹地笑了:「巧了,我正好擅長這個,我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