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四十五章湖邊意外識人心】

鞭炮聲里又是新的一年。

年前景陽侯府就收到了幾張宴席帖子，初八輪到廣威將軍府秦家設宴。

一大早傅寶就跑到東院來了，甜甜地跟喬氏打招呼，順勢抱住剛洗完臉的官哥兒親了一口，笑著問喬氏，「三姊姊、六妹妹還沒醒嗎？」

喬氏邊給官哥兒抹香膏邊笑，「你六妹妹應該起了，濃濃肯定還在被窩裡，阿寶去冰她吧。」

傅寶巴不得捉弄傅容呢，轉身跑了，直奔傅容的芙蕖院。

自從傅容姊妹三個分院子住後，不管傅品言遷到哪裡當官，安置下來後，幾處院子用的名字都是最初起的那一套。

傅容確實還沒有起來。

傅寶不許蘭香、梅香聲張，躡手躡腳靠近傅容床榻，挑開紗帳探頭進去，本想大喝一聲嚇唬嚇唬傅容，瞧見裡面姑娘如牡丹酣睡的嬌媚臉龐，聲音不由卡在了嗓子眼，愣愣地盯著傅容看。

傅家姑娘都美，唯有傅容美得連她看了都移不開眼，今年又勝過去年許多。

一片安靜中，床腳突然有人啞聲喊道：「起床。」

傅寶嚇了一跳，循聲看去，就見團團小翅膀撲簌幾聲，從床上跳到了傅容腿上，最後挪到枕頭旁，黑豆似的眼睛警惕地盯著她，又喊了兩聲起床。

傅容被吵醒了，剛要縮進被子，傅寶毫不客氣地坐到床上，又羨慕又嫉妒地道：「行啊，你的團團都敢放到籠子外面養了，不怕牠飛走嗎？」

她嘰嘰喳喳的比團團還吵，傅容披頭散髮坐了起來，無精打采地嘟囔，「你怎麽起得這麽早？」

傅寶用手背冰了她臉一下，嗔道：「你忘了今天咱們要去秦家做客？初五慶國公府設宴你沒去，這次不會又不想去吧？那可不行，雲玉可想你了，年前一直沒空出來，今日你再不去，她肯定不高興。」

秦家啊，傅容真不想去。只是誰讓兩家成了姻親呢，她跟秦雲玉關係又不錯，實在找不到藉口，只能在傅寶的嘮叨里起床打扮。

秦老將軍有兩個兒子，秦大老爺天生神力，乃大魏有名猛將，但秦大夫人為他生了一兒一女後就常年卧病在床。如今秦大老爺與長子駐守西南，秦大夫人又在病中起不得身，秦家內院事宜便落到了二房。

秦家二房夫妻倆身體狀況也截然相反。

秦二老爺也曾是英姿颯爽的武將，徐晉年少出征時便是他護在左右，後來徐晉遇險，他為救徐晉斷了一臂，落馬時又摔跛了腳，再也無法上戰場，從此一蹶不振，整日悶在院子里觀魚逗鳥，對外面的事一概不理。

他身體有殘，無心俗物，秦二夫人崔氏卻是喜歡管家的，她也有本事，將秦家下人收拾得服服貼貼，輕易沒人敢偷懶耍滑。今日各府女眷來訪，便是她出面接待。

傅家一行人過來時崔氏正在喝茶，招待女眷也累人，說得她口乾舌燥。放下茶杯，剛想跟秦雲玉、崔綰這對錶姊妹說說話，就見小丫鬟引著一位夫人同幾個小姑娘走了進來。

崔氏愣了愣，跟著驚訝地站了起來，對林氏道：「侯夫人這是剛從王母的蟠桃宴上回來吧？要不哪來這麽多仙女相送？」說話時目光一一從傅容姊妹身上掃過。

沈晴、傅寶、傅宓她是見過的，傅容、傅宣姊妹倆她去年在慶國公府遠遠瞧過一眼，當時沒看清楚，現在離得近了，只見傅容身披淡紫色的斗篷，斗篷領子上一圈狐毛襯得小姑娘雪肌玉膚，白凈里又透著最好的胭脂都抹不出來的粉，如桃花初綻，天生麗質。跟上次在慶國公府的打扮相比，今日傅容裝扮十分素雅，耳朵上一對南珠耳環，頭上只一根粉碧璽鳶尾簪子配海棠絹花，再無其他珠寶。

傅宣呢，十一歲的小姑娘，梳著雙丫髻，一邊各戴朵粉色絹花，更是素凈，難得一身清貴書卷氣，那是真正愛書之人才有的，不用開口，旁人便能猜到她三分本性。

無論容貌還是氣度，姊妹倆都是好的，只可惜出身低了點。

崔氏每個都誇了幾句，轉身將自家兩個小姑娘叫了過來，跟傅容幾個介紹道：「雲玉你們都熟了，這是綰綰，雲玉的親表姊，之前一直住在宮裡陪她大姑母，很少出宮，沒機會跟你們玩在一起。」

崔綰一直待在暖閣內，身上穿了粉色綉牡丹花的褙子，人也如粉牡丹一樣，柔美可人。崔氏介紹完後，她先朝林氏行禮，然後對傅容姊妹幾個柔柔一笑，「我是六月里生的，今年十三，管三姑娘我要叫姊姊的，沈姑娘……」

同是十三歲的沈晴忙笑道：「我二月生的，看來你也得喊我聲姊姊了。」

崔綰從善如流，「沈姊姊。」

傅容含笑站在一旁，看崔氏與林氏寒暄敘舊，看崔綰喊幾個小的妹妹，再看看親昵挽著她胳膊的秦雲玉，心裡突然生出一種荒唐之感——

這些都是徐晉的至親，親姨母，親表妹。上輩子她只是徐晉的妾，一頂小轎抬進去，從此本本分分住在肅王府的芙蓉園裡。身為一個侍妾，她只需伺候徐晉，他的親人她無需面對，也沒有資格走動。如今她是秦家的客人，卻近距離見到了曾經不配見的他的親人。

兩種差別，傅容心裡並無怨氣，誰讓她當初弄巧成拙，本想跟安王來場偶遇，卻因意外徐晉也在，一時緊張跌了出去還被徐晉搶先抱住呢？她從不怨天尤人，當了徐晉侍妾非她所願，卻也是她粗心大意的結果，她不會因徐晉將她當一個姨娘對待而真正怨恨他。

她就是覺得，命運弄人……

一次落水，她重生了，然後，許多事情都變了。

「娘，我帶三姊姊她們去看冰雕了啊。」

失神之際，忽聽秦雲玉脆聲道，傅容連忙收起那些感慨，疑惑地問她，「冰雕？」

秦雲玉神秘一笑，「到了地方你們就知道了！」

她裝神秘故意不說，傅容還能有什麽辦法？

崔氏只叮囑她們幾個小心點，又讓兩個心腹丫鬟看著，便放人走了。

正月時節，天寒地凍，滿眼蕭瑟，秦府卻在花園小路兩側擺了從暖房裡搬出來的菊花、蘭花，綠葉烘托中，花朵紅粉藍紫各色都有，實在令人賞心悅目。

路過一盆「赤線金珠」，傅宣身形頓了頓。

傅容跟她並肩走，傅宣停了她便也停了，轉過去看那盆菊花，只見那盆赤線金珠跟旁的幾盆不同，花瓣居然是純凈的淡紫色，只有花瓣頂端明黃一點，在明媚的陽光下柔媚又清雅，靜靜地開著。

「宣宣喜歡這盆嗎？」秦雲玉轉了過來，大剌剌地道：「你喜歡的話，回頭我送你一盆，姨母送了好幾盆過來呢，她最喜歡菊花，每年各地有新品菊花上貢，皇上都會讓姨母先挑的。」到底還是個小姑娘，親姨母淑妃在宮裡受寵，她也跟著自豪。

傅宣搖頭，「不必麻煩了，我就是看這個顏色新鮮，沒想養的，多謝雲玉好意。」

看出她是真心不想要，秦雲玉便繼續往前走了。

倒是傅容，回望一路兩側的各色菊花，頗為意外。

上輩子徐晉沒送過她什麽東西，只有那年正月，他命人抬了幾盆菊花送到芙蓉園。傅容對花草不是很懂，梅香可高興壞了，說那些都是難得的珍品。她聽了竊喜，以為徐晉終於肯對她好點了，結果隔了幾天徐晉過來，她壯著膽子謝他送花。

徐晉面無表情地道：「下頭人送的，本王不喜。」

言外之意就是他不喜歡，扔了也白搭，不如搬到她這邊來。

傅容發現自己自作多情了，當晚就沒好好配合他，可是剛剛秦雲玉卻說淑妃娘娘最愛菊花……

傅容垂眸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