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詩朗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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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之前,我就撤離了孟庄。返回張家口時,送我來的老鄉正欲返回陝北。他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他擔心兒媳婦在家裡不老實。南開提醒他,要注意工作方法。他一拍胸口,說:「俺懂,要加強思想工作。驢日的,俺已經想過了,(她)再胡球折騰,俺非把她的小×挖出來不可。」說完他就走了。唉,兩條叫驢在一個圈裡,時間長了,還會拴出感情呢,遑論是兩個人呢。所以,有甚說甚,老鄉走後,我心裡還有些空落落的。我急著見到竇思忠。還好,當天晚上,我就見到了他。那時候天已快亮了,我正夢見兒子呢,吱扭一聲,門被推開了。我看見南開站在門口,手裡舉著一盞馬燈。他說:「白同志,快瞧瞧誰來了。」我一骨碌爬了起來。有個人影很快來到炕前,按住了我的手。他讓我別客氣,繼續躺著。他的手比女人還柔軟,就像剔除了骨頭。對,他就是竇思忠。他還真像個做皮毛生意的,身上有一股牲口的膻味。南開將燈芯捻亮,屁股朝後退了出去。我當即想到,竇思忠定然沒去迪化(烏魯木齊),而是一直呆在隆裕店。我還想,讓我去孟庄,應該是他的主意。我把那封信掏了出來。在褲衩里放久了,它有一股子騷味。我把它放到唇邊吹了吹,才交給他。這是我第二次把它放在唇邊,第一次是套褲衩的時候,當時我還親了它一下,就跟親著自己的親人似的。竇思忠伸手來接的時候,我發了誓,說我沒有看過它,否則天打雷轟。他笑了,點了點頭。爾後,他把那封信拆開瞄了一眼,說:「別介意,這不過是個規矩。是人總得守規矩嘛。你沒看,說明你紀律性很強,是個好同志。你也看看吧,這上面說的都是你的好話。」說著,他抽出來一片紙遞給我。我說我就不看了,可他堅持讓我看。我看到上面只有一串拉丁字母,我很快將它的意思拼了出來:「白是我和○號的同鄉,可信賴。」落款是「田」。隨後,他擦了一根洋火,要把它燒掉了。因為洋火泛潮,擦了幾次,都沒有擦著。我又聞到了紅磷的味道,心裡不由得一驚。這時候,一片灰燼,一股輕煙,在我和竇思忠之間飄來飄去。沒有比灰燼更輕的東西了,可是當那灰燼飄到我面前時,我還是不由自主地躲了一下。竇思忠盤腿坐到炕邊,問首長都給我交代了甚麼。我原封不動,將田汗的話轉述給了他。他聽后,也沒甚麼表示,好像此事無關緊要似的。爾後,他把話題轉到我丈人身上,說他去迪化以前,已經向組織上建議,摘掉我丈人的地主帽子。他還問到了我的兒子。這一下我的腰桿可以挺起來了,我說:「報告首長,兒子已經當兵了,正在彭德懷將軍手下打仗。」他握了握我的手,說:「真是老子英雄兒好漢嘛。」有甚說甚,那雖然是一句客套話,可我還是差點落淚。片刻之後,我急不可耐地向他打聽葛任的近況。他說:「○號在大荒山白陂鎮,你很快就會見到。」還說,和我一樣,他對葛任也很關心,並且很尊重,「他到了延安,放棄高官不做,而願意去搞翻譯,為革命提供理論根據,這很了不得呀。」他從口袋裡摸出一張葛任的照片,「這不,他的照片我都保存著。」他捏著那張照片,看了一會兒,還讓我看了一下。那是葛任的一張側面像,是在窯洞前照的,設若我沒有記錯的話,那是一個叫史諾(註:現譯為斯諾)的美國記者照的。他還說,葛任有一首詩叫《誰曾經是我》,他在很多年前就拜讀過,愛不釋手。他問我是否曉得。我說當然曉得。因為擔心言多必失,我就沒敢多說甚麼。接著他就朗誦了起來,他的嗓子啞了,間或有個亮音,就像鐵杴在石面上鏟過。而且,朗誦的時候,他會遽然做出揮手向前的動作,嚇人一跳。我想,倘若葛任在場,也會被他搞迷糊的,定然不會承認那是自己的詩。我記得,說到「小溪」一詞時,竇的語氣活似日本人掛在嘴上的「喲西」。更多的時候,他將句子切成一小截一小截的,短促有力,就像射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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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盾文學獎入圍作品】:李洱《花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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