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因果循環
秦沉成功在周易房內蹭住一宿。
雖然周易的房間很大,床看起來也又軟又彈,可秦沉克制了一下自己,沒有上床。
他縮在周易床邊打了一宿地鋪。
但只是打地鋪福利也很足了!
早上,秦沉可以迷迷糊糊地瞧見周易起床穿衣。
雖然周易睡覺時還穿著一層白綢裡衣與長褲,可這畢竟是大熱天頂著太陽還要裹三層衣的周易。
四捨五入!等同於他和裸奔的周易一起困過覺了!
而且大約是周易就睡在他右上方的緣故,青草與葯香在鼻內縈繞不散,這樣入眠秦沉能睡得特別安心。
連著蹭了兩晚,可到了第三天早上時,秦沉剛推開門,就瞧見周易單手拎著電視,從二樓客房出來。
等把電視丟在門外后才轉頭和秦沉解釋:「家中有陣法,他們若想找你,電視的確是唯一的途徑。」
秦沉沉痛地點點頭,繼續睏覺的夢想終是破碎了。
早飯照常是按照周易喜歡的口味做的,玉米粒火腿蛋炒飯,鮁魚丸子湯。湯飯搭配,一油一淡,富含營養還不膩嘴。
鮁魚還是秦沉特地挑的精瘦肉,手工打成了丸子,不失鮮美又Q彈可口,一口咬下唇齒留香。
彷彿小魚又活了似得,在嘴裡彈跳。
「顏空剛才打電話來說,想讓我們一起去顏宅吃飯,她的爺爺顏老說想見見我們。」飯用到一半,秦沉突然想起這事兒,「說來有些不好意思,他們救了我的命,我提議請客,最後反倒要去他們宅里做客。」
周易嘴中有飯,細細嚼了十下吞下后才開口:「無礙,這事你自己考慮,若去提前告知我便可。」
左右他要在秦沉身邊保護,如果秦沉出門,周易肯定要一起去的。
而且他正好有些關於秦沉體質的疑惑沒弄清,就算沒有顏老的邀約,周易也想帶秦沉回趟吳宅見見師父和師兄,找他們兩人幫忙診斷。
秦沉點頭正欲說什麼,只聽周易口袋內「嗡嗡」震了兩下,他拿出手機對秦沉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不可能。」周易皺眉,手中的筷子被重重拍下,「理由已說過三遍,咎由自取,你的電話我不會再接。」
隔了張桌子,秦沉聽不清對方說了什麼,但能讓周易如此不耐煩,恐怕還是先前的那件事了。
「還是金鑫鑫的女兒?」見周易掛了電話,秦沉咬著筷子問到,「連著三天都打電話,明明都拒絕她好幾遍了。」
「不過,師父,你是不是那天去凶宅時就發現了異常,所以才會那麼生氣,沒有救他。」秦沉以前一直都覺得周易是個面冷心熱的人。
可這次后他發現,周易的心熱其實也分人。
「呵。」周易的手按著筷子沒動,「無藥可救。」
秦沉默不作聲,那晚看了電視后他已了解實情,對這話秦沉特想點頭贊同,可又怕繼續說下去周易心情會更差,乾脆閉嘴喝湯。
可被這電話打岔后,多鮮美的湯也喝不下了,兩人又在桌前墨跡五分鐘后,各自起身。
周易單手拿筆站在客廳正中的木桌上畫符,秦沉則收拾碗筷放進水池內泡著,然後上樓去給芝麻餅拿罐頭。
找罐頭餵食只用了五分鐘,秦沉抱著芝麻餅往樓下走,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胖貓的身體顫一下。
「你該減肥了。」他教育芝麻餅,都快成生命不能承受之重了。
可剛走到樓梯拐角,就聽到一樓有女人哭泣聲,他探頭瞧了眼。
是個栗色波浪捲髮穿著時尚的女人,二十五到三十歲之間,妝容精緻,連哭起來都楚楚動人。
「周大師,我父親當時真的沒想那麼多,他是有做得不對的地方,可他也不是真心想要瞞您的。」她扯著周易的前袍一角。
周易沒說話,眼睛平視前方,連看都懶得看她。
「姑娘,你走吧。」秦沉看了眼周易,「師父說了不管那就絕沒有商量的餘地。」
女人拽著周易的雲紋袍死活不放,抬頭看向秦沉:「我父親就快死了,正在遭罪,他又不是故意隱瞞的,雖然他做了不好的事情可周大師怎麼能見死不救!當真如外人傳的冷漠無情!」
這是當著自己面詆毀周易?
秦沉皺眉:「不是故意隱瞞?我怎麼記得當時道長是給了他機會的,是你父親以為鬼已除了才隱瞞的。」
得虧這是周易,淡泊名利,性子好。要擱別的但凡有那麼點兒能力的大師身上,聽見這話早將金鑫鑫她女兒踹出去了。
還容她在這裡說三道四?
她一愣:「可是,我父親也遭到報應了啊,膿瘡漲了一身卧床不起,這難道還不夠嗎?你們是學道的人,難道不該以除妖救人為己任?」
「那也得看是救誰。」秦沉說,「為了賺錢害人性命,也有要救的必要?」
秦沉雖自小就同情心泛濫,可也知不該浪費在這種人身上。
「可他真的是個好爸爸呀!」她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他對我很好,小時候家裡很窮,爸爸願意用七十元帶我去遊樂園,可他的工資才只有一百啊……直到一天撞見他吃剩饅頭喝涼水,這才……」
「那被害死的那家家主就不是好爸爸了嗎?」秦沉語氣不咸不淡,「被你的『好爸爸』害死的人中,可有三個好爸爸。」
他最不愛聽得就是壞人賣慘。
什麼可恨人必有可憐之處,這話本就有誤區。
「被害死的一家八口裡,哪個不比你爸爸無辜,這話說得,好像全天下就你爸爸才是人似的。」
秦沉下逐客令。
「他要是長了膿瘡,你就帶他去醫院,他要是撞邪,你就去廟裡找菩薩拜拜。但是現在,麻煩您鬆開手,離開這裡。」
芝麻餅被掐在秦沉懷裡,姿勢不太舒服,兩人交談時它仰著腦袋來回看,不是很懂他們在說什麼。
寶石般的眼珠滴溜溜一轉,芝麻餅拿後腿踹了下秦沉的小腹,趁著鏟屎官手勁兒一松,它幾個大跳從樓梯下去,竄到了周易腳邊,拿腦袋蹭靴子。
「喵~」它抬頭討好地跟周易叫。
跪在周易腳前的女人看著芝麻餅,停下了哭泣:「無論如何,兩位都不會救我父親了對嗎?」
「不會。」秦沉說。
「好吧,我明白了。」她的聲音突然變輕鬆了許多。
瞧著女人副若有所思的模樣,秦沉心裡剛覺得不妙,就見塗著蔻丹色的十指突然伸出猛地掐起芝麻餅就往門外跑。
猝不及防被拎起的芝麻餅:「喵?」
「操,放下它!」秦沉見狀急得在周易面前爆了粗口,可他來不及管形象,十幾階樓梯他兩步跳下,也不管腳跟的酸麻就朝門外跑。
周易比他近,反映也更迅速,早就沖了出去。
可秦沉出門后並沒見周易身影,他的一隻腳剛踏出家門,腳下突然升起一圈風,帶著沙塵,猛地看去像是踩進了風暴漩渦中心。
「周易!」他只來得及喊了這麼一聲,霎時間,周圍的景色便變了個模樣。
那漩渦從秦沉腳下變大,不過三秒左右,就高至走廊頂部。
秦沉瞬間被風暴包圍,颶風卷著不知哪兒來的黃沙圍成了個圓形,將他困在原地。
風太大,他睜不開眼,只能用手擋著,勉強眯著眼打量。
「是凶宅屋主嗎?」秦沉心裡不確定地猜測,「我和師父已經知道這裡面的詳情,剛才金鑫鑫的女兒來求情,我們已經拒絕過了。」
見沒人回應,風沙依舊將四周包裹得密不透風。
秦沉有些急了:「現在她抓了我的貓跑了,我急著追她,求求你們換個時間再來成嗎?大不了我把電視搬回來!晚上見!」
只要能先讓他去救芝麻餅。
金鑫鑫手段狠毒,從剛才交談中就能看出,他女兒的三觀也已經長歪了。芝麻餅被這樣的人擄走,秦沉只覺得心臟都在緊張地抽。
「這孩子……」終於從風沙圈頂部傳來了聲響。
「您能聽到我說話了?」秦沉驚喜。
可對方根本沒搭理他:「這孩子命格不好,天煞地煞竟都佔全……不好,不好,天煞者,克也,孤星者,孤也。」
秦沉一怔。
「這是什麼意思?大師,這是說我家寶寶會遇到兇險的事情嗎?」焦急的女聲,聽起來很溫柔,也很熟悉。
這對話……秦沉好像有點兒印象。
「天煞孤星,雖是大凶之相,可對本人並無影響,只是……」
「只是克六親死八方,終其一生必定孤獨。」他脫口而出,兩人的話完整重合,一字不落。
這似乎就是他經歷過的,不然怎麼會能複述出完整的話?
「那可有辦法破除?」又是那個溫柔的女聲。
秦沉努力回憶,可大腦突然像變成了沙漏,越是想要回憶,卻越記不起來這是什麼時候的記憶。
風沙是為何而起,又為何提起這段過往?秦沉不知。
可他卻忍不住鼻子發酸,眼圈變紅。
心裡最脆弱的某處似乎被這個對話戳中,秦沉獃獃地站在那裡,這不該是他的正常反應。
而這風沙也有古怪,開始不敢靠近,這會兒秦沉剛一走神,它就跟有思想似的開始逐漸朝里靠近。
等秦沉發現古怪時,風沙圈已經縮小到快能觸碰到他的胳膊了,大顆粗砂貼著他的面部飛過,他連吸氣都無法做到。
「周……」他剛想求助,就有沙子趁機吹進,塞了一嘴。
沙子一點點在他身邊聚集,眼見黃沙已經埋住了腳腕,秦沉心中突然有了個可怕的推測。
這是想將他活埋!
秦沉著急,可又不能張口,耳邊是呼呼風聲。
他想要把腳下的沙子扒開卻根本彎不下腰。
眼看這已經是死局了!
突然!
一陣刺眼白光豎著劈開黃沙,秦沉眼前一亮,有大量空氣向內湧入。
秦沉睜眼向白光處看去——是周易!
他提劍破風而入,青袍與黑紗隨風翻飛,那桃花眼此刻已全睜開,透著凌厲。這一瞬間,那個向來清心寡欲神仙似的男人,周身竟圍繞著騰騰殺氣。
「師父……」秦沉終於可以說話。
是真的,周易昨天沒說假話,他從來說的都不是假話。
只要離周易半米內,不會有危險,他會來救自己。
沒持劍的手向他伸來,秦沉將手放上去,對方一個用力將他拉出風暴中心。
秦沉才剛出來,身後的風沙突然全部消失,這擺明了就是專門針對他。
「師父,芝麻餅還沒救回來!」借著周易的手剛剛站穩,秦沉趕緊說道。
周易沒回他,而是看向電梯旁的垃圾箱,眼中銳氣不減反增。只見他捏著劍柄拋空刺去,那劍鋒利,直接將不鏽鋼的垃圾箱刺穿而過。
「啊——!」箱後傳來一聲女人的慘叫。
秦沉連忙趕了過去,發現正是金鑫鑫的女兒,她原本抱著芝麻餅的胳膊已經被劍刺穿插在地上。
芝麻餅也不是好惹的,此刻女人已經被制住,單靠一隻手可控制不了它的體重。只見芝麻餅屁股往下一沉,然後起跳,穩穩地衝進了秦沉懷裡。
秦沉被撞得幾欲吐血。
「好大的膽子!」周易語含怒氣,敢在他面前傷人,「自己尋死!」
「對不起大師,啊!求您把劍拔.出來吧,求您了,我錯了!」她躺在地上尖叫,左胳膊被劍死死釘在地上。
那赤金寶劍只聽周易命令,單憑她,根本拔不動分毫。
「手中之物從何而來!」周易問。
秦沉這才注意到,女人的左手中有一塊泛黃的玉佩。這好像是個邪物,因為上面被黑霧纏繞,邪氣頗重。
「是那個戚大師給我的,您不救我,我就只好找他去了。他說只要我能把秦沉引出你家,這玉佩就會將他魂魄吸走!我本來是沒打算這麼做的啊!」她哭喊著,胳膊的痛感讓她恨不得在地上打滾,可又不敢真動。
哪怕她哭得聲音稍大,就會牽扯到傷口:「我本來沒想用的,可您兩位不答應我,我沒辦法啊,那是我爸爸啊。」
又是這個戚大師!
秦沉抿唇。
「好一個父慈女孝,」周易險些氣笑,「你幫他求情,父女之情是有,可擔心他死後沒人賺錢給你這點更多。」
「我沒有!」女人吼道。
周易對躺在地上的女人說話,可他的眼睛卻一直盯著那個玉佩,秦沉突然有種異樣的感覺。
周易可能不是因這個女人生氣,他的怒氣似乎是被這塊玉佩點燃的。
像是被觸碰了底線,此刻的周易盛氣凌人,單是看著就讓女人膽怯。秦沉忍不住想,假如此刻躺在地上的是鬼,恐怕也會被周易嚇退。
越是淡泊名利,看起來什麼都不在乎的人,一旦被觸及底線。
發起怒來就是人鬼俱顫。
那周易的底線是什麼?
是那個叫戚大師的嗎?
「世間萬物,因果循環。金鑫鑫不看重人命,謀財害命,那他死在凶宅之中有何不妥?」周易冷冷道,「你幫他求情,是否忘記了自己也是這因果中的一環?」
躺在地上嚎啕的女人一愣,停下了哭喊,獃獃地看向周易:「什麼意思?」
周易說得簡潔:「家中錢財來處,你早就知情。」
秦沉卻聽明白了,胃裡泛起一陣噁心。
原來她早就知道父親賺的是黑心錢,可心安理得地花著不說,竟還有臉將他標榜為『世上最好的父親』。
真是黑心黑到一處去了!
他厭惡地看向血染半身的女人。
可這不看不要緊,一看才發現,原來女人身上也籠罩著黑氣,而且面積比之前在金鑫鑫身上見到的大多了。
可為什麼先前沒有見到?
秦沉思索著差別,在目光觸及已經掉落在地上的玉佩時,腦內突然靈光一現。
對啊!之前在家中還有剛被周易用劍釘住時,身上都沒黑氣,那是因為玉佩還在身上,而此刻玉佩被拋在地上,她身上的黑氣才一股腦地散出。
不僅如此,自那玉佩從她手中脫離后,身上的黑氣似乎已經開始凝聚成形,秦沉定睛看去,待終於分辨出那黑氣究竟是何物時,倒吸一口涼氣。
「這……」他才剛剛開口,突然鼻子被一股熟悉的葯香充斥。
長袖從秦沉眼前拂過,一隻手蒙住了他的眼睛。
女人凄厲地喊叫突然響起,整個樓道都回震著,恐怖至極。
而他卻只能聽到周易的聲音。
「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