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第1章
夜幕降臨,星空璀璨。忠義侯府此時燈火通明,人聲鼎沸,一片歡喜氣息。
今日是忠義侯長孫正滿周歲,忠義侯府大擺宴席慶賀。忠義侯易家世代忠臣,手握兵權,深受皇帝重用。這些榮耀都是易家父輩用鮮血換來的,多少易家兒孫死於戰場,導致子嗣凋零,使得易家人極為重視血脈。
正堂屋裡現在正是熱鬧,整個易家齊聚一堂,將整個屋子塞得滿滿的。
屋子中央趴著一個穿著紅色精緻肚兜,胳膊、腿跟藕節似的一節一節的很是可愛的胖娃娃。他的身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物件,有算盤、刀劍、書本等等,琳琅滿目令人目不暇接。
胖娃娃對其他並無興趣,毫不猶豫的爬向一把製作極為精緻、上頭還嵌著寶石的小弓箭,小胖手把它抓了起來。然後從地上爬了起來,一搖一擺隨時要摔倒卻倔強的走到一個被人簇擁、一身華貴裝扮的婦人方向走去,快到跟前時直接就撲了過去,嘴裡含含糊糊的叫道:
「鬧祖祖……給……」
被撲了個滿懷的忠義侯老夫人,一把將胖娃娃抱了起來,狠狠的在那肥嘟嘟的臉蛋上親了一口,笑道:
「不愧是我們易家子孫,就喜歡舞刀弄劍!」
眾人見狀全都笑了起來,紛紛慶賀。
「這孩子瞧著就是個英勇的,虎頭虎腦的樣子跟他曾祖父一模一樣,以後定能成為國之棟樑。」
「拿到好東西就撲向老夫人獻寶,不枉老夫人平日這麼疼他。」
「……」
胖娃娃樂呵呵的窩在自己最喜歡的老祖宗懷裡,就連親娘擔憂老夫人累了想要抱走都不願意放手,直到睡著了,拉扯了好一會才把他抓緊夏清衣裳的小手給掰開。
侯老夫人抱著曾孫又稍坐了一會,便道自己倦了,離開了熱鬧的前廳,回到自己的院子里。
她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看著天上的明月,陷入回憶之中。
三十年前的這一天,她——夏清,嫁入了忠義侯府。
十里紅妝,整個京城都為之驚嘆的奢華婚禮,也難以掩蓋她嫁入的是殘敗之家的事實。
當時老侯爺兄弟五人,除了他全都戰死,老五連屍骨都找不到。就連老侯爺自己也身受重傷,生命垂危,用昂貴的藥材吊著命,隨時都可能離去。
一個鼎盛之家只剩下孤兒寡母,最大的孩子也不過才八歲,還扛不起這門戶。
所有人都說,忠義侯易家要敗了。
所有人都說,戶部侍郎的五小姐夏清傻了,上趕著去做寡婦、給人當繼母。即便那些孩子是她親姐姐所生,那也不是自己的骨肉,難以同心。
從出嫁的那一天起,就註定孤苦伶仃。一個嬌花一般的女子,未曾綻放就枯萎了。
三十年後的今天,夏清還有整個忠義侯府,用事實證明他們錯了,大錯特錯!
忠義侯府沒有敗,比從前更加耀眼、更加鼎盛。
而她夏清,也成了所有人口裡稱讚的對象,說她賢良淑德,說她是女子之光,成為別人教育家中女兒的典範。
跟在夏清身邊時間最長的桂嬤嬤為她披上紫貂斗篷,輕聲道:「老夫人,夜晚霧氣重,對身子骨不好,您還是回屋裡歇息吧。」
「桂香,姐姐、姐夫他們若是在天上能見到今日光景,必是能閉眼了吧?」低沉的聲音在樹影斑駁的院中響起,明明帶著歡喜之意,卻讓人覺得那嗓子眼發酸。
桂嬤嬤偷偷用衣角拭淚,哽咽道:「老夫人,他們早能安眠。」
她的五小姐雖不曾叫過一聲苦,喊過一聲委屈,可他們都知道她這些年有多不容易。
思量再三,她開口道:「老夫人,如今兒孫們都成了家,您也可以為自己考慮了。侯爺他們一心也希望您能過得更好,五太老爺他至今未婚……」
「方才喝了點酒,現在有些暈乎,你扶我進去躺下歇息吧。」夏清從石凳上站了起來,桂嬤嬤連忙上前攙她進屋。
話語被打斷,再也難以接上來,如同從前數次。
房門被關上,桂嬤嬤望著屋裡,深深的嘆了一口氣。
夏清望著窗外明月,仿若看到那人的眼眸,她閉上眼隔絕了一切。
這輩子註定無緣,不思、不念、不想。
若有下輩子……
夏清沒有往下想,她從來只抓住能抓住的,不會把希望寄於虛無縹緲的可能。若是抓不到,就不會去想,世間那麼多美好的東西值得去追去求,何必執念。
不管別人怎麼看她,夏清覺得自己這輩子活得逍遙自在,很是快活。有難的時候,卻遠不足以擊垮她。克服之後,還倍有成就感。有遺憾,卻不會怨念,反而化為一種朦朧美,年老的時候還可以回味。
只不過大家總覺得她可以擁有更多,總覺得她的笑容裡帶著憂傷,私下獨自黯然傷神。
其實並不然,她從來不是會委屈自己的人。
人怎麼能這麼貪心?什麼都想要,什麼都放不下。
如今一切足矣,不求多得。
————
夏清像無數個早上一樣睜開眼,還未來得及反應為何熟悉的床頂變成了陌生的一片慘白,就被一個婦人猛的抱住嚎嚎大哭。
「妞妞啊,你不能這麼嚇唬媽媽啊!你就算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也不能丟下媽媽一個人走了啊。你要是走了,我也不活了!」
那女人緊緊的摟住她,生怕她會消失一般,聲音帶著顫抖。不用看她的表情,就知道此時她的心情是有多麼的害怕和難過。
饒是歷經千帆的夏清,也被這一幕也給呆住了,鬧不清楚現在是什麼狀況。
這是哪裡?這個女人是誰?
瞧著和自己差不多年紀,怎麼還叫自己女兒?
她盡量讓自己保持冷靜,觀察四周環境,發現這裡非常的陌生,有很多從不曾見過的擺設,透著稀奇古怪,身邊隨時伺候著的丫鬟嬤嬤也都不見了。
左手手腕的刺痛感驅使她去瞧一眼,她更是瞪大了眼,事情比她想象的還要離奇。
這不是她的手,她雖然保養得當,所有人都說她瞧著比實際年輕十幾歲,可歲月不饒人,保養得再好也不會像小姑娘那樣細嫩,而這雙手是十幾歲的小女孩才會擁有的手。
手腕處被白布包紮著,隱約能看到裡面滲著淡淡的血跡。
腦子突然刺痛,眼前出現了一幕幕場景,也不管她是否能承受全都塞了過來。
她現在不是夏清,而是千年之後的夏青青。
夏青青,將至花季的年紀,正在學堂里就讀。在學堂里受到了委屈,感情上受挫,又有要挾父母之意,一時想不開割腕自殺。
而夏清自己不知道為何,借屍還魂了。
她的時代已經流逝在歷史的長河之中,只在夏青青的腦子裡有著極少的記憶證明曾經存在。
只不過如往常一般睡一覺,醒來已是滄海桑田,這讓夏清覺得荒誕無比,又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
她不知道自己為何而來,也不知如何回去,只能先繼續做夏青青活下去。
好在家中已無所牽挂,子孫都已經成才,無需她如同從前一般掌家,她若不在忠義侯府依然可以正常運轉,倒也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看著撲在自己身上哭得傷心的婦人,夏清深深嘆了一口氣。他們是差不多的年紀,她還有了孫子輩,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感覺,她再清楚不過。
當初她一手帶大的外甥女難產死去,那種痛苦難以言喻,仿若整個世界都灰暗了一般。很長一段時間,她都沒法緩過勁來。夜夜都在做夢,夢到她回來了,還是小時候的模樣,調皮的蹦來蹦去,一會叫自己小姨一會叫自己娘親。
哪怕還有其他孩子在身邊安慰,也沒法替代那個逝去的小人。
直到這麼多年過去,也難以釋懷。
若是眼前人知曉自己的女兒魂魄已是不再,不知道該有多難過。而那逝去的人,永遠不知道自己的任性、對生命的輕率於疼愛自己的人而言,是多大的傷害。
「別哭,我還在。」
魂魄已離去,身軀依舊還在。
不能抹平苦楚,但願聊勝於無。
「妞妞……不,青青,瞧媽一高興就……就……」吳大梅連忙用袖子擦掉眼淚,扯出一抹笑:「醒來就好醒來就好。以後不敢受什麼委屈,都別跟自己身子過不去。你只要好好的,媽什麼都答應你,你今後可別再嚇唬媽媽了。」
說著眼淚又要掉下來,卻硬忍著沒落下。青青不喜歡她情緒激動的失態樣子,覺得跟沒見識的農村婦女似的。雖然,她確實就是這樣的人。
可女兒不喜歡,她就不能這麼表現。
一想到昨天看到微信上的相片,整個人就在發寒,無法想象要是自己的閨女若是不在了,她會變成什麼樣子。
她後悔了,當初還不如留在他們那旮旯,即便跟人學壞,好歹人還是好好的。
夏清伸出手摸著她的頭:「不會了。」
吳大梅有些詫異,怎麼感覺自己閨女怪怪的,好像自個是晚輩似的。不過她已經顧不得想這麼多,眼睛又紅了起來。
多久了,自從她再婚,尤其是有了小的之後,她的閨女就再也沒有跟自己這麼親近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