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Chapter 47
葉婉香雖然是個女的,但扔酒瓶的準頭和力度都很不錯。
所以她扔出去的那酒瓶準確無誤地撞上了時亦南的後腦勺,「砰」的一聲悶響后炸開,裡頭淡金色的酒液灑了時亦南大半個脊背,混雜他發間溢出的鮮血緩緩流下,洇進深色的西裝外套里。
「……時總?」
白維歡也沒想到葉婉香竟然會動手拿酒瓶砸人,在看到那些紅色的液體后就睜大眼睛,生怕時亦南虛晃兩下就倒了,連忙伸出手去想要扶他一下。畢竟酒精浸到新鮮的傷口裡應該是很疼的,白維歡光是看著都替時亦南覺得疼。
然而時亦南身形穩穩噹噹,站在原地哼都不哼一聲。
葉婉香也未做停頓,繼續著她對時亦南的痛罵:「四年前那場車禍,死的人是你就好了!」
「你不想回時家,你以為有人願意,有人希望你回來嗎?我也不想你回來啊!」
「死的人為什麼要是亦北?他那麼乖……那麼聽我的話,那場車禍死的人要是你就好了!」
葉婉香嘶聲力竭地喊著,喊完以後就伏在桌上痛哭著,臉上原本精緻的妝容被淚水沖得斑花,這些也許才是她一直以來想說的心裡話,在她心裡,一直希望四年前死去的那個兒子是時亦南,而不是時亦北。
而她的哭聲和那些歇斯底里的咒罵,與樂棟曾經說的要是他死了就好的那些話交織成冰冷的鐵網,將時亦南密密匝匝地捆住,他眼裡劃過一瞬間的怔忡和茫然,但又很快消失——這世間的萬事萬物,都是種因得果,他如今所要面對的一切,都是四年前選擇的最終後果,他早該預料到的。
時亦南勾起唇角,轉過身體看著葉婉香,聲音難得地輕緩:「我曾經也想聽你話的。」
我曾經也想聽你的話,但是你從來都沒有給過我這個機會。
他們這一對本該像是仇人的人,卻偏偏做了母子。
但其實很多時候,時亦南都在忍耐著葉婉香,即使他做不到喜歡她,喜歡這個母親,但時亦南對葉婉香始終抱有最大限度的忍耐,最起碼一開始他們也不是一見面就會吵架的,而一直以來除了口頭上的爭執以外,他對於葉婉香的其他行為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可是這些忍耐葉婉香都感受不到,就像曾經喜歡過她的時清澤,甚至於到了最後,他還是願意滿足這個女人最後一次願望——為她更改遺囑。
然而不管是對誰,葉婉香始終都是一條實打實的白眼狼,永遠看不到別人對她的好,她只會覺得別人對她的好都是理所當然的,是天經地義的。
不過仔細想想,他和葉婉香確實挺像的,他那短命善良的大哥反倒一點也不像葉婉香。
時亦南自嘲地一笑,邁步離開了這裡。
白維歡看著他後腦勺上的豁口,忍不住問道:「時總……你這腦袋上的傷,還是去醫院包紮一下比較好吧?」
時亦南聞言抬手碰了碰後腦,在摸到傷口邊緣時「嘶」了一聲,思忖幾秒皺眉道:「也不是很深,直接回辦公室包就行了。」
「可是——」白維歡還想勸他。
但時亦南卻不容置喙沉聲道:「回去。」
說完這句話,時亦南就像是累了似的閉上眼睛,微微側靠椅背避開傷口,再也沒開口說過一句話。
白維歡看著他被血染紅的襯衫領口,猶豫了片刻,還是拿出手機給白一塵發了條簡訊。
而白一塵收到這條簡訊的時候,正在畫室里被崔商之纏得不勝其煩。
他臉上一向溫和的笑容幾乎要維持不住,微微皺著眉無語道:「崔先生,您希望我和您說幾次呢?我已經有男朋友了。」
「我知道你有男朋友。」崔商之仗著高大的身材優勢,微微低著頭故作深情地望著白一塵,「我也不是非要你們分手,只是我覺得假如我們在一起,一定會更適合,我一定會比他對你更好。再說了……我覺得你並不愛他,不是嗎?」
白一塵聽著他前半段毫無新意的「深情」剖白只覺得昏昏欲睡,但崔商之的最後一句話卻讓白一塵有了點興趣。
他很好奇,明明時亦南都沒有發現的事,崔商之是怎麼發現的呢?
於是白一塵忍不住問他:「崔先生,您……為什麼會這樣認為呢?」
崔商之見白一塵終於正色聽他說話,以為自己說中了白一塵的心事,頓時唇角高揚,勝券在握地靠近白一塵,在他耳邊說:「你的眼神告訴我的。」
他今天來到收藏品畫室只是個偶然。
原因是因為他奶奶要過生日了,想要一副自己油畫留念八十歲的生日,而他一直在叫喊著「我一定能給奶奶您找到好畫師」的妹妹卻哭喪著臉回去,告訴他說她非常崇拜的那位畫家不再畫人像了,只有他的學生能幫忙畫。
崔商之一聽這話就不高興了,覺得那位畫家是看不起他們崔家,竟然只讓他的學生來畫,於是就在清早驅車來了他妹妹口中所說的「收藏品」畫室,想要說服這位畫家改變主意。但是崔商之沒有想到,這位不肯畫人像的畫家,竟然就是他一直在找尋的青年。
在透過畫室的透明玻璃窗,看到青年溫柔的笑容的那一剎,崔商之就覺得他們倆人一定是命中注定的靈魂伴侶,不然為什麼他們每次相遇,都是如此浪漫且富有詩意的呢?
「即使你不肯承認,但是你的眼睛背叛了你。」崔商之篤定道。
他是情場老手,青年望向他的眼神即使十分委婉內斂,可他分明看到了底下洶湧的深情,哪怕白一塵不肯承認。
更何況,這樣含蓄的目光甚至讓崔商之更覺得心癢難耐,這種感覺就好像他在偷摘鄰居花園裡最美麗的一朵玫瑰,叫人有種詭譎的興奮。
白一塵聽完崔商之的解釋后就忍不住笑了,本該繾綣多情的桃花眼裡是一片清明疏離,他勾著唇角說:「抱歉,崔先生,我的眼睛遵從我的內心,但是它卻騙了你。」
然而他眼裡的冷情卻讓崔商之更來勁了,他也有些無奈地說:「為什麼你就是不肯承認呢?是因為你男朋友嗎?」崔商之不知道白一塵的男朋友到底是誰,可是他現在就覺得白一塵的男朋友一定是個佔有慾很強的人,他將白一塵看管得很嚴,所以白一塵才不敢承認對他的喜歡。
白一塵都要被他這一番言論給氣笑了,張了張唇剛想要說話,揣在兜里的手機卻忽地振動了下。
他將手機掏出了一看,號碼是陌生的,但是簡訊開頭就交代了發信人到底是誰。
白一塵將簡訊匆匆看完,馬上就對崔商之說:「抱歉,崔先生,如果您想要買畫請聯繫我的助理唐乙,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你要去哪?」崔商之問他,「我可以送你過去。」
「不用了,我自己有車。」白一塵一邊給白維歡回簡訊說他馬上去公司,一邊頭也不回地說道。
白維歡給白一塵通風報信是瞞著時亦南偷偷摸摸乾的,他這邊剛看完白一塵的回復,一抬頭就看到時亦南皺眉盯著他,頓時嚇得差點把手機給摔了:「時總?」
「到公司了,你在發什麼呆?」時亦南沒看到到白維歡在和誰發簡訊,也沒那個興趣去窺探下屬的隱私,只是提醒白維歡該下車了。
說來也怪,他的頭剛剛被砸到那會沒什麼感覺,坐了一路車后現在卻開始有點頭暈了,當然也有可能是流血過多導致的。
酒液和血漬干在貼身襯衫上的感覺很不好受,時亦南就催促著白維歡趕緊跟上,他要去辦公室換衣服和處理傷口。他的辦公室里還有個休息室,幾乎是個小型卧室了,這也是為了方便加班太晚能在公司直接睡覺,所以裡面什麼都有,也備著他平時換洗的幾套衣服。
怕自己這一身狼狽和血跡斑斑的模樣太引人注目,時亦南和白維歡還是特地坐公司高層的專屬電梯回的辦公室,而時亦南換衣服的速度挺快,用濕毛巾擦掉身上的污跡后就套上了衣服,就是在處理腦後的傷口時有些犯難,畢竟時亦南沒法看到自己的後腦勺。
於是他只能讓白維歡來幫忙:「白維歡,來幫我一下。」
白維歡應了一聲剛準備過去,結果他的手機就震了起來,拿起一看發現是白一塵在問他,說他已經到公司一樓了,但不知道他們在幾樓。
時亦南的辦公室在十七樓,可是上到十七樓的電梯只有刷卡才能用,白一塵沒卡根本上不來。
白維歡還沒想好要怎麼和時亦南坦陳,時亦南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喂——」時亦南接通電話,馬上調整了嗓音,語氣溫柔,「怎麼了,一塵?」
就沖時亦南說話的這語調,白維歡敢肯定電話一定就是白一塵打來的。
但下一刻時亦南的聲音忽然就高了幾分貝,有些不敢置通道:「你現在就在……公司樓下?」
時亦南一邊說著,狐疑地眼神就朝白維歡望了過來。白維歡不敢吭聲,但時亦南一看他這表情登時就什麼都知道了,只得對白一塵說:「一塵你把電話給前台,我來和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