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看風水的社會主義接班人(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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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識緩慢地回籠。
寇秋低聲哼了聲,隱隱覺得這樣的姿勢有些不舒服。他睜開眼,尚且還有些迷濛,對上一雙漆黑的如同子夜的眼。那眼睛是他看慣的,眼睛的主人也是他無比熟悉的。
這雙漂亮的不可思議的眼望著他,隨即像是含了無盡的愉悅,猛地彎了彎。他的手上拉著一條細細的白金鏈子,在手指間繞了好幾個圈。
「哥,」他輕聲說,「醒了?」
寇秋嗯了聲,緊接著又聽到了那清脆的鈴鐺聲。那聲音近在咫尺,他順著小孩手裡的鏈子,一點點向下看去,隨即在自己的腳踝上看到了聲音的來源。
鏈子到了他的腳腕上,繞了一個細細的圈。上頭墜著兩三顆銀鈴鐺,隨著他無意識的動作晃動著,發出他半夢半醒中聽到的聲音。
寇秋難得有點懵。
他的思維彷彿還未完全清醒,以至於無法理解眼前這究竟是什麼樣的狀況——可小孩的表情卻又是無比正常的,含了點害羞的意味,抬頭看了他一眼,便又飛快地低下頭去。他扯著細細的鏈子,把鈴鐺晃動的叮噹作響。
「哥哥,」他忽然間換了更加撒嬌的稱呼,這稱呼在他成人之後,便幾乎再沒有用過啦,「喜歡我們的新家么?」
新家。
這兩個字終於讓寇秋徹底清醒了,可他抬起眼,卻一瞬間又覺得自己還在夢中。
腦海中的系統倒吸了一口冷氣。
【這!這特么!!】它驚訝地叫道,【這特么都是什麼!!!】
映入眼帘的,是巨大的鳥籠。
玄黑色的鐵籠子足足有兩人高,大到覆蓋了整間房子,甚至容納了一張吊著帳幔的床和透明的衛生間。白金的葉子裝飾從上方垂下來,一直長長地鋪到地上,柔軟的白色羊毛墊子鋪滿籠子里的每一塊地方,踏在腳下時,彷彿踩在雲端。細細的鏈子套在他的腳踝,另一端牢牢地系在床頭柱子上,長度只夠靠近籠子。
寇秋試著用指節敲了敲,鐵籠發出清亮的金屬鳴聲。
寇秋:「......」
哇哦。
居然是真的!
系統語氣絕望:【怎麼樣?你有什麼看法?】
【完美的藝術品,】寇秋中肯地評價,【很有巴洛克風格。】
他頓了頓,又說:【......如果我沒被關在裡面的話,就更完美了。】
說完之後,一人一系統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這特么到底是發生了什麼?
「喜歡么?」小孩又輕聲問了一遍,眼睛直直望著他。
寇秋頭更懵,隱約意識到,這彷彿並不是一個玩笑。
因為夏新霽的神色太認真了。
他慢慢坐直了身,皺起眉,表情嚴肅了點:「小霽,這到底是在幹什麼?」
夏新霽伸手,摩挲著他的眼睫。
「我喜歡哥哥的眼睛......」
他慢慢說。
「但是我現在不想看。」
柔軟的絲質領帶覆了上來,在他的眼睛上繞過一圈,打了個結。
視線再次回歸黑暗。寇秋聽到了細細的啜泣聲,小孩趴在他身上,彷彿受了天大的委屈,他甚至能想到對方眼眶通紅滿含水光的模樣。
那想象讓他一瞬間便心軟了些,下意識伸出手,想要摸摸對方的頭,卻發現自己手腕酸軟的幾乎抬不起來。
「哥哥......」
夏新霽一聲一聲地喊,把他的手腕也縛了起來,高高舉過頭頂。
「哥哥......為什麼不能是我呢?」
「那個可以送你戒指讓你珍藏,可以被你傾心和你一同成長的人,為什麼不能是我呢?」
他似乎發了些狠,忽然間一口咬了上去。寇秋一顫,終於察覺到了不對。
這是在做什麼,小孩到底是在做什麼!!!
抱著他的人顫抖了下,隨即慢慢覆上身來。
「不該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的......站在哥哥身邊的應該是我的,應該只有我的!」
「哥哥不要我了么?討厭我了么?」
嘴裡也被塞了什麼,耳畔慢慢響起水聲,寇秋一句話也說不出,只能在腦中驚吼:【系——統!】
系統眼前早已經是一片白花花馬賽克。
【你說什麼——】它也絕望地提高嗓門,【啊啊啊啊富強民主文明和諧啊啊啊我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聽不見——】
等等......這和說好的完全不一樣!
【夏新霽,夏新霽不是受么!】他低吼道,【你不是告訴我夏新霽是受么!!!】
那特么現在這個正在把他翻來覆去的人是怎麼一回事,瘋了么!
系統終於聽清了這一句,比他還要崩潰。
【我怎麼知道啊!】它大喊,【他對上杜和澤的時候的確是受啊啊啊啊,鬼知道你怎麼就把他養成了個攻!!!】
寇秋眼前一片黑暗。
所以這還怨他了是么?
系統試圖給他加油鼓氣:【你想想董存瑞捨身炸碉堡,再想想黃繼光以身堵炮口,王二小調開敵軍!】
寇老幹部說:【我願意為我們的偉大事業獻出我的生命。】
不是色相!
系統體貼地說:【我給你放段《新聞聯播》?】
寇秋:......
神特么新聞聯播,現在哪怕是馬克思再生都沒法拯救他破碎的心靈!
下一秒,他連回應的功夫都沒有,便猛地顫抖了下身體,抑制不住地發出一聲泣音,一下子陷入那讓人無法掙扎的漩渦中去了。
【你要撐住啊!】系統痛哭流涕,【社會主義接班人!】
那頭已經沒聲音了。來自資本主義的炮彈太過密集,頭一回經歷的寇老幹部成功地掛了滿身的彩,被轟成了一灘扶也扶不起來的軟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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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是場夢。
眼前明明是漆黑的,卻硬生生被衝撞出了異樣的色彩,大塊大塊地斑斕著;連光亮都是芬芳的,他控制不住地晃動著,彷彿是細細一株溪水邊的花枝。鈴鐺叮鈴作響,一下一下,像是卡著鼓點。
七魂六魄,不知失了多少。
寇秋閉著眼睛,腦中的思緒都斷了層。
他的另一個崽看了一晚上的馬賽克,比他還要生無可戀,不得不拚命給宿主背誦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妄圖拯救他的宿主岌岌可危的三觀。
然而這顯然是無效的,因為寇秋醒來的第一瞬,便問他:【我是誰、我在哪兒、這是要幹什麼?】
系統:【......】
完了,又瘋了一個。
寇老幹部:【啊!我真的是把他當崽的啊!!啊啊啊!!!】
他簡直崩潰了,哽咽著說:【這不符合人倫道德......】
【......等等,】系統突然說,【或許我沒有告訴你,你們不是親生兄弟么?】
寇秋:【......】
寇秋:【......】
寇秋:【............】
什麼?
【對啊,】系統說,【夏清然不是夏家的親孫子,是他媽媽紅杏出牆的產物,你不知道?否則小心機和渣男怎麼可能這麼容易就把原主趕出夏家了呢!】
寇秋:【......】
知、道、個、鬼。
他終於在系統的講述下明白了這一段故事。
夏父生性風流,紅顏知己數也數不清;夏母心知丈夫的心是顆薄倖浪子心,因此心生嫉妒,也要讓他的頭上多少帶些不一樣的顏色。
不巧的是,原主自己就是那不一樣的顏色。夏父夏母雙雙身亡后,夏清然便被接到夏老爺子身邊照顧,幸而無人發現。
寇老幹部摸了摸頭,感覺自己整個人都綠油油的。
【所以,你們沒有血緣關係,】系統說,【你感覺心裡好受點了么?】
好、受、個、鬼。
【他早就知道了。】寇秋嘆了口氣。
【誰?】系統想了想,【哦,你說我哥、啊不,我爸夫?】
【當時綁架案時,他曾經提到過這一段,】寇秋望著籠頂,【只是那時我以為,這不過是為了脫身而想出的臨時託詞。】
現在看來,試探恐怕是從那個時候就開始了。
夏新霽的心機,遠比他想象的更為深沉。
系統沉默了片刻,之後難得贊同了渣男的話:【阿爹。你會被他玩死的。】
它的語氣絕望。
【或許,你看見牆上「擼起袖子加油干」的橫幅了么?】
它有種預感。
它的馬賽克時代,已經正式來臨了。
【啊......】他把紅艷艷的參考書書皮齊刷刷擺在書桌上,把頭埋進去,滿足地嘆了口氣,【真幸福。】
身後的杜和澤打量著這屋子,神情活像是被雷劈過了。
系統說:【我覺得他想張嘴罵-娘。】
【為什麼?】寇秋不解,【因為我打算把有限的一生,投到無限的為人民服務之中?】
系統:【......因為你把這句話直接製成橫幅掛牆上了。】
杜和澤瞪著這橫幅,臉上顏色鮮艷的像是打翻了調色盤。
他張了張嘴,像是想說些什麼,最終卻還是什麼都沒說,神情恍惚地抬起腿下樓——寇秋聽到哐當一聲響,想必是對方受刺激太大腳下不穩,一下子摔了。
對此,寇秋的評價是:【年輕人,禁不住事。】
系統說:【你這身體才二十。】
寇秋眼神深遠:【可是我站在馬克思、恩格斯和列寧的肩頭上,他們中間最老的一個算起來已經二百了。】
系統:【......】
這天聊不下去了。
令寇秋滿意的是,夏新霽倒是沒有露出什麼吃驚的表情。相反,少年打量著他這個充滿紅色光芒的屋子,反倒抬起頭來,沖著他微微笑了笑。
「哥哥很喜歡這些?」
聲音也是低沉柔和的,寇秋感覺自己又被糖衣炮彈擊中了。
而且這顆名叫「哥哥」的炮彈,比剛剛那顆「哥」的炮彈還要甜,甜雙倍,甜的他像是整個人跳進了蜜里。
「是啊,」他說,「好不好看?」
夏新霽輕聲笑了。
「好看。」
有眼光,寇秋對他的好感值頓時又上升了一點。
夏老爺子直到晚上十點多才回了家。他看見已經住進來的夏新霽,並沒多說什麼,甚至連正眼也沒給對方一個,只淡淡問了一句「來了?」便囑咐了寇秋兩句公司事宜,洗漱去休息了。夏新霽對這樣的態度也沒顯得意外,乖順地看著寇秋,「哥哥,那我也去休息了。」
寇秋說:「好。」
他瞧著對方出房門右拐,突然間皺起眉,又把夏新霽喊住了,「你在哪裡休息?」
少年指了指二樓最裡面的那間房間。
那個房間在犄角處,房間小不說,外頭還恰巧有棵長的極茂盛的大樹遮住了窗,基本上透不進什麼陽光來,陰冷得很。寇秋沒想到居然把原本就身體羸弱的少年安排到這種地方,心裡頭也生出點不悅來,對這群看菜下碟的傭人有些不滿。
這可是祖國新鮮的花骨朵兒!
怎麼能連點陽光都不讓曬!!!
他說:「你先過來。」
少年遲疑了下,乖乖地過來了。
寇秋喊來了王媽,直接問:「我旁邊房間有用嗎?」
王媽一愣,目光在兩人之間游移了下。
寇秋:「嗯?」
「沒......」
「那就現在,」寇秋把少年拉進自己屋子,不容置疑,「去收拾收拾,小霽以後就住我隔壁。」
他的聲音頓了頓,含了點警告的意味:「這是最後一次。」
王媽竟被這目光刺的心驚肉跳,連連點頭。
房間里的大燈被勤儉節約的寇老幹部關了,只剩下一盞昏黃的床頭燈。夏新霽望著寇秋展開被子,不期然目光撞進了對方的眼底,那眼神裡頭一片清澈坦蕩,半點他常見的雜念都沒有:「認床嗎?」
夏新霽搖搖頭。
「不認就好,」寇秋說,見王媽已經收拾完了,便把小孩送到隔壁去,「早點睡,晚安。」
夏新霽望著他,眼睛眨也不眨,半晌后才驀地彎了眼眸。
「哥,」他說這個字時,像是含了莫名的繾綣意味,在唇舌間輕柔地轉了一圈吐出來,「你也晚安。」
門被輕聲關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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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夏家的第一夜,夏新霽夢到了點不太想夢到的東西。
他夢到了那個所謂的母親。
人都是有野心的。
而這個女人的野心,再明確不過了——她織了張甜蜜的網,妄圖將當時已有家室的夏家少爺牢牢地圈進這網裡來,直接借著這一步登天——只可惜夏新霽的這位父親自己才是那個織網的蜘蛛,外頭的人數也數不清,又怎麼可能在乎這樣一個普普通通的外室。
夏新霽至今仍記得她帶著自己苦苦守在夏家大門口時的模樣,那個冬天真是冷極了,雪花在他肩膀上落了薄薄一層,刺的他脖子冰涼一片,他穿著單薄的衣裳,整個人都在死命顫抖。可走出來的男人連個正眼也沒有給,只是厭煩地扭過頭去叮囑管家:「趕緊弄走,待會兒爸看見又要啰嗦我了。」
他站在原地,感覺著女人把他的手越捏越緊,幾乎要揉進骨頭裡。
夢嘩啦一聲碎了個七零八落,身旁還多了一個拖油瓶。從那之後,女人一天比一天喝的更醉醺醺,家中的酒瓶擺滿了地板,夏新霽望著她,心中已經有了種奇異的直覺。
果然,在一個同樣的寒冬里,醉了的她一頭栽進了垃圾堆,再也沒能站起來。
夏新霽猛地睜開了眼。
入目仍舊是濃烈的黑暗,他緩緩弓起了腰,覺出腸胃處一下又一下冰冷的絞痛。
......真疼。
可偏偏這樣的疼,代表著他還活著。
他閉著眼,不聲不響地忍耐著,只有在控制不住痛感時才會勉強在床上翻兩個身。闔著的眼睛突然感受到溫暖的光源時,夏新霽整個人還有些反應不過來,怔怔地睜開眼,卻看見寇秋頂著一頭睡得有點亂的頭髮打著哈欠站在床邊。
「怎麼了,」寇秋勉強睜開惺忪的眼望向他,問,「不舒服?」
夏新霽有點愣神。
也許是所有的防備在這樣的黑夜裡都被瓦解的一乾二淨,他甚至不知道這個所謂的哥哥是怎麼發現的,只能睜著眼睛愣愣地凝視著這人。寇秋看了他一會兒,忽然傾下身來,沐浴乳清新的香氣一絲一絲鑽進夏新霽的心裡,帶著點香甜的后調,橙花的香氣。
他下意識閉上了眼,說不出是什麼緣故,竟然有些莫名的、說不出緣故的期待。
寇秋的手覆在他的額頭上,很暖的觸感。
「出了這麼多汗......」可惜這樣的觸感並未維持多久,寇秋收回手,望著他,「小霽,你是不是胃疼?」
床上的少年沉默地注視著他,半晌后,極緩慢地點了點頭。
不得不說,這樣一副病美人的身軀的確是能激起人無限憐愛的,寇秋瞧著他蒼白的沒一點血色的臉,不由得拿手輕輕拂開了他臉頰旁的亂髮,心軟的一塌糊塗,聲音也溫柔了些。
還是個孩子呢,他暗暗地嘆道,又對那連孩子都不放過的渣男升起了幾分反感。
「吃點葯,好不好?」
夏新霽動了動嘴唇,低聲道:「可這麼晚了,恐怕麻煩......」
「沒事兒,」寇秋揉了揉他的頭髮,「哥知道葯在哪兒,我去給你拿,你先乖乖躺好了。」
他掖了被角,悄悄去客廳的柜子里翻出了醫藥箱,又回到夏新霽房間里就著燈光仔細檢查生產日期和服用劑量。暖融融的水杯被放在手心裡,少年靠著床頭坐著,瞧著他的臉被燈光映出暖黃的光暈,連細小的絨毛都柔呼呼的在光里顫著。
「吃三片,」寇秋把藥片放進他手裡,叮囑道,「這葯苦,你可別用舌頭去舔,啊?」
少年睫毛顫了顫,忽然說:「哥,我不會吃藥片。」
「啊?」
寇秋愣了下,隨即反應過來,這個世界上的確是有人無論如何也學不會吃藥片的。他遲疑了下,提議:「要不我先碾碎了,你再就著水喝?」
不知道為什麼,在他提出這個建議后,他竟然從這小孩的臉上看出一種濃厚的失望來,就像是在期盼著別的什麼發展似的。不過這情緒一閃而過,夏新霽很快重新調整了表情,乖巧地點頭。
胃裡的痛楚慢慢被安撫下來,寇秋也站起身。他的神色里含著令夏新霽心神都為之顫動的溫柔,又摸了摸少年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