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謝君郎

67.謝君郎

林阿寶畫了初見時的自己,謝安也想畫一幅回贈,卻不是謝府而是建康城外官道旁。

淺色油紙傘下的林阿寶面容精緻,氣質華貴,眸內神彩通透如晶石,一看就是嬌養長大不知人間疾苦的富貴小郎君。而當年只是馬車中一瞥,卻不知會結下如今這般良緣。想到這裡謝安心下微熱,執筆在畫紙角落寫下幾個字。

林阿寶探長脖子,照字念出聲:「『初見林郎?」耳朵尖紅了紅,又不免狐疑:「這是哪?我們第一次見面不是在謝府?」

謝安收筆:「不是。是在來建康城的官道上。彼時只有我見到你,你沒瞧見我,府上裝書的馬車輪子陷入泥潭,我讓隨行的兩個侍衛去幫的忙。托阿寶贈送點心的福,旅途疲憊減輕不少。」

事情過去好幾年,林阿寶仔細想了想,頗為不好意思:「我不太記得了...」

謝安輕笑:「無礙。我記得就好。」

聞言,林阿寶心中只覺軟軟一動,衝動的掂腳親一口,眸中閃爍沖謝安道:「要是早點認識三爺就好了。」

臉上一觸即分的感覺讓謝安一怔,心中柔情幾乎溢出胸膛,啞聲把人攏入收里。「現在也不晚。」

兩人膩歪的勁兒讓僕人都自覺退避三舍,連午間用膳時,紀夫人瞧了都忍不住臉紅,沖林阿寶嘖道:「坐好!骨頭都舒展不開,可是懶病犯了?」

林阿寶癟癟嘴,把微傾向謝安的身體掰正。

前一個時辰還鬧彆扭一幅不想見人的模樣,這會卻是恨不得黏一起,把瞧在眼裡的阮夫人樂的不行,紀夫人一時也是好氣又是好笑。

夫夫情趣被旁人瞧破,謝安神色間也不免帶有三分尷尬,但桌下卻是握住林阿寶手拇指摩挲陣,權當慰藉。手上觸感讓林阿寶神情一動,下意識回握了去,謝安頓時眉頭舒展,比剛飲的熱茶還要舒心。

原本還是看熱鬧的阮夫人瞧見兩人桌下小動作,有些坐不住了,生恐兩人再黏下去會生出事端來,放下碗便起身告辭。回了謝府才堪堪坐下,謝奕那廂進了門湊上來便問。

「如何?可探出什麼了?」

阮夫人沒好氣白眼:「不如何。」

謝奕狐疑:「什麼意思?沒探出來?」

「探出來也晚了。」見人不懂,阮夫人無力揮手:「兩人已經和好了。這會兒正黏一起掰都掰不開呢!」

「就和好啦?!」

謝奕那一臉驚訝的模樣讓阮夫人哭笑不得:「聽語氣老爺還挺失望的?」

「講真,還真有點。」謝奕一臉愣然,想了想起身:「不行,我還是要去瞧瞧。這夫夫間的相處怎麼就跟兒戲似的?說鬧彆扭就鬧彆扭,說和好就和好,我得說說三弟去,兩個人過日子可不是這麼過的。」

「回來!」阮夫人喝住謝奕,白眼幾乎都要翻破天去:「你可拉倒!上趕著討嫌,我可丟不起這人。」

阮夫人這邊訓夫,把一心想抖兄長威風的謝奕拘在院子里一下午,主院那邊晚飯畢,謝安親自接過僕人送來的葯汁吹涼了,林阿寶一口喝完,吐舌喊。

「好苦。」

謝安抬手給他嘴裡塞了顆蜜餞,擦去唇角葯漬,柔聲安慰:「還有明天一天便可。」

來東晉這麼多年因失魂症造成體弱的原因,林阿寶對中藥的各種滋味真心不陌生,可這次或許是區別於往日調養身體的方子,葯汁格外苦上三分。但好在三個月苦熬過來了,總算只剩最後一天。可喜可賀。

藥方里加了安神的藥材,林阿寶每每喝完不過一刻鐘便會犯困,趁這段時間洗漱,僕人鋪好床,再及謝安摘下發冠的這點時間,林阿寶已經靠在雕花大床邊眼瞼一合一合的,已然是一幅困極的模樣。

不用主人吩咐,訓練有素的僕人們收拾洗漱等物魚貫而去,走最後一個放下重重帷帳帶上門。謝安一手護著微弱的燈火放到卧室燈台上,轉身回來放下一邊床賬,林阿寶困頓的揉了揉眼睛,鼻音極重似醒非醒。

「弄完啦?可以睡了不?」

謝安失笑,帶點逗弄的心思道:「阿寶困了可以先睡。」

古人長發就是這點麻煩,世家公子就更為麻煩了,睡前要摘寇,要梳頭,要換裡衣,一通折騰下沒個小半刻鐘都弄不完。聞言林阿寶努力睜了睜眼睛,打起精神:「我等你一起。」

這話大大的取悅了謝安。「可以睡了。」

林阿寶努力睜大眼睛,見謝安果真一幅折磨完的模樣,心下微安迷迷糊糊甩開鞋子便往被子里鑽。謝安放下另半邊床帳,轉身揭開被子一角小心挪了進去。

其實房間里燒了地龍遠沒有室外那麼冷,可謝安總擔心被子掀多了會凍著林阿寶,所以不管是早起還是晚間起夜,謝安總是這樣,被子總是這樣只揭開一角,寧願麻煩些挪進去也不願冷風吹進溫暖的被窩凍著熟睡的人。

身邊有了熟悉的氣息,腦袋已經一團漿糊的林阿寶迷迷糊糊的依了上來,謝安伸出胳膊自然的把人攏入懷裡,一手繞過人壓了壓林阿寶背部的被子,輕輕的拍了拍。

「睡吧。我在。」

一夜好眠,林阿寶夢都沒做一個就一覺睡到大天亮,遺憾的是他醒時謝安早起了。不過這也是常態,謝安畢竟事忙,不可能跟自己一樣睡到日上三竿。

「三爺什麼時候起的?」

菊華擰了熱帕子遞了來,笑回:「三爺約莫卯時三刻起的。特意吩咐不要打擾小郎君,說是上午大概會出門一趟,讓小郎君自己吃早飯,不可使性子不服藥。午膳時盡量趕回來。」

接了帕子洗臉,林阿寶先是不好意思,隨即擰眉:「下次三爺出門有事,可以讓不要急著趕回來,我可以自己吃飯的。」

一個想陪著一快用膳,一個心疼人著急趕時間,兩人互相心疼著對方。想到這菊華有些羨慕又有些好笑,回道:「奴婢說的話三爺可未必肯聽,回頭還是小郎君自個與三爺說吧。」

林阿寶用早起的還不太靈光的腦袋想了想,點頭:「也好。我自已跟他說。」

是以待午時謝安急匆匆趕回來陪林阿寶用午膳時,等他的不是感動而是林阿寶頗為嚴肅的一頓訓。謝安點點嚴肅的林阿寶鼻子,無奈:「著急回來不過是為了陪阿寶用膳,阿寶不樂意與我一起?」

林阿寶忙搖頭:「自是願意的。可我也心疼三爺急匆匆往回趕,事情忙完了還罷,要沒忙完,三爺豈不是還要跑一趟?馬車顛簸出行不易,三爺自要先緊著公事不用顧慮我的。」

謝安當即又是感動又是愧疚,把林阿寶攏到身邊心疼道:「待明日老大夫診過脈,確認無礙,我便不這麼趕了。」

「好。一言為定。」

謝安失笑:「一言為定。」

翌日老大夫前來診脈,謝安親自迎到門口,揖手:「有勞大夫了。」

老大夫撫上鬍鬚,沒好氣道:「別擋道。瞧完我也好從這差事脫身,七天一次的換診,高齡懷孕的婦人家也就這待遇了。」

謝安笑笑把人領到裡間,林阿寶斜躺在軟椅,菊華給他挽起袖子手腕那墊上小枕頭,老大夫撩起衣袍坐到旁邊,搭手切脈。這一切就是良久,半晌示意換隻手,問:「現在感覺如何?」

傻白甜林阿寶一臉茫然。「什麼感覺?」

聞言老大夫無語,只得問仔細些:「腦袋可有暈沉感?身體可感覺乏力?」

「沒有,我感覺非常精神!精力充沛覺著能連畫三天畫!」林阿寶緊了緊拳頭,比劃下感覺渾身是勁!

老大夫收回手:「那便無事了。」見謝安一臉憂心仍舊一幅不放心的模樣,沒好氣道:「不過小郎君有點氣血旺盛,燥熱上火,可要開點下火的葯再喝幾天?」

氣血旺盛,燥熱上火,懂醫理的謝安不免帶上三分尷尬,悻悻揖手道謝。

君子謝安的窘態可不多見,老大夫挪揄的擠眉弄眼一番,笑道:「謝就不用了。抽點時間,老夫有些事想與謝大人說上一說。」

「如此,老先生便先請書房,安石隨後就到。」

謝安送老大夫出門,迴轉身林阿寶汲上鞋子一跳一跳的湊上來,問的那叫一個好奇:「什麼叫『氣血旺盛,燥熱上火』?」

謝安曲指彈過林阿寶額頭,一笑而過道:「無甚大礙。」林阿寶莫名捂著被彈的額頭,一臉狐疑。謝安笑笑讓人去阮夫人那知會聲請她派人去林府通知下,摸摸林阿寶道:「我去書房與老大夫商議些事情,阿寶可要去?」

「你們商議公事,我去做什麼?」

「說的應該是藥方一事,阿寶聽聽也好。」

到了書房老大夫見謝安身後林阿寶,揚了揚眉並不置一詞,待兩人坐下后直言道:「你給我的那些藥方已經有大半經過驗證,確是效果顯著,老夫想問謝大人之後如何?」

「老先生可供多少成藥?」

「要看謝大人要的是什麼成藥了。如果是方子上所寫彈珠左右大小的藥丸,自是能供不多。但若是葯汁,只要有柴有鍋,要多少就能熬多少!」藥方精深但製藥的法子卻是明細的不能再明細,可曉是如此,能製成藥丸卻也極為麻煩。

「可能製成兩百丸?」謝安問。

老大夫瞠目結舌:「我現在囤物不過區區四十數,你張口就要兩百丸?!把這等神葯當那爛大街的狗皮膏藥不成?!」

邊境戰場為何性命損傷如此大,不過是醫藥不極時所制,而若能攜帶成藥藥丸,又能凝結藥力長久保持功效,入口能止內傷,外用能止血,再不計也能遇水則化,清洗傷口最是消除炎症,對因保家衛國受傷的軍人來說如同是第二條性命!

謝安擰眉苦思,四十數藥丸看似多,但對眾多邊境大將來說,幾乎都不能人手一丸,更別說底下的將士了!藥丸珍貴數量稀少,冒然投入反會有分攤不均之嫌,反會讓各將軍之間生出嫌疑多出事端。而行軍之間最怕什麼?就是派系分明各自為陣,你防備我我防備你,敵軍還不到自己怕是要內鬥了。

聽了一耳朵的林阿寶莫名道:「老先生做藥丸做不過來,可以教別人做呀,有了幫手不就快多了?」

林阿寶這話傻的老大夫都不想回答他,謝安解釋道:「沒這麼簡單。製藥之數講究太多工序,非一日所能成,再及稍一錯就可能全盤錯,半點不能兒戲。」

「三爺的意思是,製藥的工序太複雜不是一日兩日能學成的?」見謝安點頭,林阿寶歪頭:「既然這樣,那何不把工序流水化?流水化的意思是,把所有工序拆開來做,比如說選藥材的就專門選藥材,稱量的就專門稱量,每一個人只學一樣,工序按流水往下走,這樣不就易懂多了嗎?」西醫科室分診就是流水分量的結果,每個人只學一樣專長,所謂專精專精,專而才精,十年如一日的研究一樣東西誰不能精?

聞言,謝安及老大夫頓時醍醐灌頂。

流水分量的概念還要數百載才會出現,但此時出現卻是實實在在的解了老大夫的燃眉之急,當即一拍大腿:「或許能成!老夫回去把那幾個不肖徒弟提拎來試試。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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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謝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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