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36章
……茶水從高處滑落茶盞,聲如流水濺玉,茶香縈繞鼻間,聞之心曠神怡,見之賞心悅目。
周遭發出聲聲感嘆,王進生捻須連連笑贊。
秦質端看其茶,面含笑意有禮有節,待僕從收壺時卻不經意間看到了指節處,手持壺嘴常年累月卻沒有厚繭。
他端看片刻,又收回視線隨意掃了眼兩則臨桌的僕從后,神情不變間伸手微抬茶盞,閉目輕嗅,茶上白煙騰騰,縹縹緲緲慢慢模糊了他的面容。
布影戲完了上半場,水榭上一片喝彩,秦質待喝彩聲漸落,看了眼堂中的皮影戲,似尋話家常般問道:「聽說巴州皮影戲聞名塞外,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這皮影做得惟妙惟肖,只不知這皮是如何製作而成?」
「回公子的話,這皮影是用牛皮而制,牛皮厚薄適中,質堅而柔韌。」手持皮影的老者緩聲回道,回答卻避重就輕,只在皮毛。
秦質將茶盞放回桌案上,玉面略含疑惑,「這皮影畫法精湛,不知老先生是用何種手法繪成?」
坐在幕布後面的老者聞言下意識看了眼一旁的盲女,眼裡閃過一絲慌亂。
若說這影子戲如何演,他倒能說出一二。可製作的手法,又如何料得到會有人問起……
持壺立於一旁的人身形不動,卻因過於不動聲色而顯得僵硬。
靜默須臾,盲女低著頭朝著秦質的方向,低聲開口,麵皮溫婉可人,輕聲細語頗有小家碧玉的味道,「爺爺年邁耳里有所不及,不善措辭之處還望諸位見諒。
此間皮影戲的手法多種,取於宋寺院壁畫,多用陽刻,四肢和頭部皆分別雕畫而成,其間用線聯綴而成。
繪製皮影工序極多,需經制皮,畫稿,鏤刻,敷彩等過程,才能得一個皮影人……」這回答無可挑剔,顯然對皮影戲瞭然於心。
王進生抬手捻須,面色和藹感嘆道:「自來就傳燈影子是戲曲之父,就其工序精巧繁多也當得起這個名頭了。」
秦質看向打鼓的盲女慢聲問道:「聽姑娘此言,似對皮影極為喜愛,可是自幼便開始接觸?」
盲女聽著聲音面向秦質這處點頭,「是的,小女子是聽著皮影戲長大的,早已浸至骨里,尤甚喜愛。」言辭確確喜愛,面部神情卻唯獨沒有那種對珍愛之物該有的憧憬,只余良多麻木。
「怪道姑娘如此熟悉皮影一戲。」秦質微微一笑,湖岸波光粼粼,一人一景似出塵入畫,引人矚目。
問話稍停,皮影戲忙趕起唱戲。
王進生聽得入迷,滿心滿眼皆在戲中,到精彩時讚歎連連。
秦質一心牽連戲中,看著戲中去拿茶盞,不留神間衣袖拂倒了茶盞,茶水一下漫到了桌案上,漫濕了二人的衣杉。
二人皆避之不及,秦質收起微濕的衣袖,面含愧疚,「好戲醉人,連茶盞都拿不穩,倒要多賠大人一套衣杉。」
持壺人忙扯了腰間白布彎腰替他們擦拭,褚行上前一擋。
王進生聞言哈哈大笑,起身去閣樓換衣,嘴上卻調侃道:「倒全怪在了戲上頭,這衣杉你難道還要耍賴不成?」
「既然賴不掉,那便只能賠一件了。」
見秦質站起身與王進生並排而行,持壺人看了眼盲女,又矮下身去擦桌案。
待他們離去后,持壺僕從皆離去,盲女起身退去,皮影戲繼續唱著。
盲女出了水榭,拿著盲棍沿著一路摸索著過了水榭樓台往園裡去,行走間極為靈巧地避開花圃,速度竟然比常人還要快。
園子里有些許婦人看花賞景,盲女恢復用木棍找路的速度。
不遠處慢慢迎面而來一人,盲女刻意放慢了速度,在人經過她的時候,微微一斜,跌了過去。
那人伸手扶住,青梅浸水般的聲音聞之悅耳舒爽,一下靠得很近,好像就在耳畔響起,「小心。」
盲女想要收回手,腳卻突然一崴,人都險些沒站穩。
「姑娘必是崴了腳,我來替你看一看罷。」
盲女似腳踝疼極,聞言微微點了點頭,「勞煩了。」
秦質看了眼周圍,扶著她就近坐下,矮下身子將她腿輕輕抬起,手握著她的小腿,隔著布料在她腳踝處細細一按,掌心的溫熱隔著布料傳來,盲女有些許僵硬。
眼前的人按過關節,微微一用力,他抬頭看向她,溫聲問了句,「可是這處傷到?」
「正是這處。」盲女手指微微一動,強行忽略握著腿的手,片刻后又輕聲問道:「您耽誤了這些時候,您父親尋你可要怎麼辦?」
秦質聞言一笑,「那不是我的父親,是碰巧在巴州遇上的世叔。」
園中花團錦簇,花香從層層疊疊的花瓣中溢出,微風徐徐,柔和的花香縈繞鼻尖。
低首按腿的人忽然開了口,「姑娘剛頭所說布影人種種工序,其中含有鏤刻一序,不知一個布影人需要刻多少刀才能現出形?」言辭微微放輕,隱含不易察覺的莫名意味。
盲女低眉垂眼沒有半點攻擊性,言簡意賅回道:「大抵三千多刀。」
話音未落,腳踝上按著的手突然使勁,只聽骨頭髮出清脆的聲響,氣氛一時靜得落根針的聲響都能聽見。
秦質抬眼看向盲女,「現下好多了罷?」
盲女面色平平,另外一隻手輕輕握著盲棍,像是想要用力又刻意放鬆了力道,好好的腿硬生生被扭傷了,她有些想扭斷他的脖子。
秦質神情坦然,看著她淺聲道:「起來走一走看看是否沒問題了?」
盲女半晌不動,片刻后才輕聲細語問了句,「小女的腳似乎還是動不了,不知您可否扶我到樓內喝口水。」
「有何不可。」眼前的人一口答應下來,站起身扶起她往最近的樓閣里去。
二人前腳才進了屋裡,盲女隨即關上門,轉身快速一揚衣袖,一陣詭異的香味散開。
秦質只覺一陣困意襲來,抬手扶額間看向盲女,一個「你?」才堪堪出口便失去了意識,倒地不起。
盲女蹲下身子面色陰鬱端詳著地上暈著的人,忽然捏著他的下巴語調陰冷道:「你真該慶幸你還有用。」
從衣袖裡掏出一隻小瓷瓶,倒出一顆帶著酒味的藥丸,按著他的下巴,塞進去后又輕輕一抬,片刻功夫,便有酒味散出,榻上的人似喝醉了一般。
她站起身腳踝處又一陣鑽骨疼,當即便在他胸口狠狠踩了一腳。
遠處突然傳來一聲厲喝,白骨微微皺眉,他們竟然這般莽撞行事。
白骨丟下了人,越過窗子,疾步往聲音傳來的方向而去。
屋外的褚行見人入了陣,忙進了屋,地上的人早就睜開了眼,神情清明,沒有絲毫暈倒的跡象。
秦質慢慢坐起身,眼裡帶了些許醉意,抬手輕輕擦拭了嘴角的鮮血,面上沒什麼情緒卻莫名生冷。
褚行不自覺低下頭。
廊兩頭皆連著中庭,王進生過排排珠簾,見到了中庭站著的一人,長身玉立,氣度清雋優雅,一手端著白瓷碗,一手執筆,在柱上北下南左西右東四柱上提筆,運筆行雲流水,一筆而成。
庭中流光異彩,艷麗太過難免失了清逸,此人一立卻未覺不妥,反倒平添了七分韻味,這禍害模樣該有多少女兒家平白生了心思。
王進生走進一看,題得不是詩詞歌賦,全是血符,「這是何意?」
秦質聞言慢聲道:「大人在京都行事多耿直,這一回閹官連坐難免招了殺身之禍,江湖上多得是亡命之徒,精於刺殺之道,聖上派的人未必招架得住一二。」
「你是說……?」王進生眉頭緊鎖,下面的話未說完二人皆通了大半。
「大人離了巴州以後,去的地方最好都換一換,身上沾的香千日不會退去,每日需沐浴更衣七回,子,丑,寅,卯,辰,午,未各一次,每次需一柱香,一時不能多一日時不能少。」
王進生聞言微微一怔忪,神情立時凝重起來,「光天化日之下,我就不信這些人敢這般目無王法!」
秦質書下最後一道,不由慢笑出聲,水榭上的微風徐來,珠簾微微碰撞出一聲聲悅耳清脆的聲響,輕輕轉動間日光浮沉。
「大人,有些地方是照不到光的。」
白骨幾人隨著香出了水榭,這香卻四散開來,往幾個方向而去。
他們兵分幾路四下追趕而去,白骨兜兜轉轉又回到了水榭,平生一番被捉弄地不耐煩。
一聲琴音起調,在水榭中悠悠揚揚盪開,琴音悠揚洒脫,聞之心悅,似居山中小閣聽山間流水滑落,琴旁香爐裊裊而起,琴技極高,須臾之間便帶入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