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船(十)
十
說著,雨昕媽媽在小姨身邊坐了下來,問:「你倆口子怎麼樣了?這兩天該和好了吧?」小姨氣呼呼地道:「哼,沒有。他不理我,我也不理他!」雨昕媽媽勸道:「快算了吧。他喜歡上班你就讓他上去,你們各做各的也行。」小姨尖聲道:「他敢不聽我的,還反了他呢!他還說支持我呢,就這麼支持我?看著吧,他乖乖地跟我做就算了,要不然有他的好看!」小姨下崗好幾年了,兩年前開始做直銷。起初做的並不好,業績一直起不來。今年年初情形一下好了起來,業績月月提升,掙的錢越來越多。於是小姨便動員小姨夫辭掉工作和她一起做。可小姨夫不願辭掉自己幹了多年的工作。結果倆口子鬧起矛盾來。
陳雨昕以前對這種涉及家庭矛盾的事情不感興趣,一但聽到大人們談論家庭矛盾的問題就會躲的遠遠的。可這段時間她正為蕭子華受家庭的阻撓不能去南方而煩惱,對家庭問題也關注起來。今天聽小姨要強迫小姨夫做直銷,態度還那麼蠻橫,陳雨昕瞧著就有氣,忍不住插話道:「小姨,為什麼小姨夫做事就必須聽你的?為什麼小姨夫就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小姨道:「哼,他不聽我的成嗎?就他乾的那個破技術員,兩個月還沒我一個月掙的多!」陳雨昕道:「你想讓小姨夫多掙錢也得看適不適合他,他幹了幹不了吧?最起碼你得尊重他自己的選擇吧?」小姨道:「讓他自己選?讓他自己選我看他這輩子也沒發財的指望!」陳雨昕道:「不發財就不發財,不發財就不能生活了嗎?」小姨「嗤」的一聲冷笑,道:「沒錢,拿什麼養老婆?」陳雨昕反問道:「女人為什麼就該男人養?就算女人應該男人養,可男人為什麼要養女人呢?我想也是為了能有人理解他、關心他,為了能有個溫暖的家吧?難道說是為了找個人整天吵架嘔氣嗎?」小姨道:「他是能掙大錢,我不就不和他嘔氣了嘛!」陳雨昕又道:「小姨,你不要老是錢錢錢的!你以為有錢就什麼也買得來嗎?有些東西錢是買不到的。你剛下崗那兩年沒工作,家裡還不是靠小姨夫一個人支撐。你這兩年做直銷,家裡的事還不是全扔給小姨夫。有幾個人能這樣無怨無悔地默默支持你?這份情義是花錢買得到的嗎?雖然說夫妻之間無論為對方怎麼付出都是應該的,是不應該講回報的。可你總該記著人家為你的付出,心裡多少存一點感激吧?你們做直銷的不是講感恩嗎?難道你們只感激那些能幫你們掙到錢的,而為你辛勞付出的就是理所應當嗎?」陳雨昕一口氣把從蕭子華小說中讀來的觀點全講了出來。講完后連她自己也吃了一驚,尋思自己什麼時候也學會跟人講道理了。
而雨昕的媽媽和小姨則更加感到震驚。倆人直愣愣地看著陳雨昕,好象剛剛才發現她的存在似的。半晌,小姨才道:「呦!我們雨昕也長大了,也會教訓人了。」回頭小姨又對雨昕媽媽道:「姐,我先走了。車還在下邊等著我呢。」說著便站起身來。令人奇怪的是小姨剛才還是一副滿腹委屈的樣子,轉眼間卻變得平平靜靜。那滿腔的怨氣不知怎麼就消失的乾乾淨淨。
雨昕媽媽也沒有挽留,站起身把小妹送到門口。臨別,雨昕媽忍不住問了一句:「又是那個老楊開車送你來的?」小姨含含糊糊地「啊」了一聲。雨昕媽媽不滿地道:「你幹什麼老坐人家的車?」小姨辯解道:「我就坐坐他的車怎麼了?」雨昕媽媽道:「別人的便宜是那麼好占的嗎?」小姨沒吭聲匆匆地走了。小姨最近不知從哪兒認識了一個姓楊的,她到哪兒姓楊的便拉她到哪兒,雨昕媽媽很看不慣。
陳雨昕坐在沙發上,原以為媽媽送走小姨,回過頭來一定會申斥她不該和小姨那麼說話。她正琢磨該怎麼應對媽媽的斥責,不料她媽媽關好門什麼也沒說,就到廚房做飯去了。陳雨昕獨自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只覺得心煩意亂,心情怎麼也平靜不下來。後來乾脆跑回卧室趴到了床上。
陳雨昕在床上翻騰了半天,忽然想明白了一個問題。那就是無論媽媽也好,還是小姨自己也好,其實對小姨要求的無理性都心知肚明。所以她一但指出其中的不合理性,她們便都沒有話說了。可想明白這個問題,陳雨昕心裡就更煩了。為什麼生活中不講理的比講理的還要佔上峰。
等熄燈休息后,陳雨昕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通過今天回家所發生的這兩件事,陳雨昕發現生活中把自己的意志強加於人的事其實是經常發生的。她一會兒為蕭子華不為自己抗爭而生氣,一會兒又為小姨這種人的蠻橫和霸道而憤怒。她思來想去也捋不出個頭緒,腦子越來越亂。就在陳雨昕輾轉反側難以入睡的時候,忽聽得窗外狂風大作,緊接著又傳來密集的雨點聲,一場暴風雨不期而至。她躺在床上,看著窗口在一道道閃電的照射下一次次變的慘白,聽著雨點撞擊玻璃發出的劈啪聲,更睡不著了。
陳雨昕越睡不著越煩躁,越煩躁就越睡不著。而老天爺好像誠心和她作對似的,暴風雨足足下了一夜。直到天快亮了,窗外才風息雨住,陳雨昕也才迷迷糊糊地睡著。她剛睡了一會兒,就聽見媽媽敲她的門:「雨昕,你今天不是上班嗎?還不快起!」陳雨昕睜開眼睛一瞧,天光已經大亮。急的她從床上一下跳了起來。
陳雨昕急匆匆地洗漱完畢。連飯也沒顧的吃,拎起她的包就往外跑。她一口氣跑出小區大門,看看時間,坐經過街口的公交車再倒去后溝的公交車已經來不及了。於是她跑到街口后,便攔了一輛計程車坐了上去。
計程車剛起動,陳雨昕的手機就響了。陳雨昕拿出手機,摁下接聽鍵。手機裡邊傳來秦蕾焦急的聲音:「好我的大小姐,你怎麼還沒到啊!我們可是要遲到了。」陳雨昕不好意思地答道:「我起晚了,現在正坐著車往過趕呢。你現在在那兒?」?秦蕾道:「我在百貨廣場前的站台上。」陳雨昕道:「好,我馬上就到了。」說罷,陳雨昕掛斷手機,讓計程車司機直奔百貨廣場。到了百貨廣場前的公交站台邊,陳雨昕沒下車,而是打開車門沖秦蕾道:「快上來,我們打車走吧。不然趕不上了。」秦蕾急忙跑過來,和陳雨昕一起坐進了計程車的後座。
大約十幾分鐘后,計程車載著兩個女孩拐上了通往後溝古村的鄉村公路。但見公路兩邊一片狼藉,到處散落著被昨夜暴風雨吹落的樹葉、樹枝等雜物。在靠近龍門河的路段,還可以看到河中黃濤滾滾,顯然是因昨夜的大雨河水暴漲。
可就在距后溝古村還有三里多路程的時候,計程車卻停下了。秦蕾見狀趕忙問道:「師傅,怎麼不走了?」計程車司機回過頭來答道:「兩位美女,沒法走了,前面的路斷了!」秦蕾道:「怎麼可能,我們昨天回來時路還好好的呀!」計程車司機道:「昨晚不是下雨了嗎?這應該是下雨沖壞了!」秦蕾回頭問陳雨昕:「怎麼辦?」陳雨昕也不知道,只好說道:「我們先下去看看。」說著,兩人下了車。
在距離計程車大約三十米的地方,道路塌陷了有五米多長的一截。陳雨昕和秦蕾走到坑邊一瞧,原來昨晚的雨太大,導致這段公路西側的山溝里湧出了大量的洪水,在越過公路向東側的龍門河裡彙集時,把公路路基衝垮了,公路塌陷下去足有三米多深,這時仍有滔滔不絕的洪水從塌陷處流過,匯入不遠處的龍門河。
秦蕾望著滾滾奔流的洪水,說道:「乖乖,昨晚的雨這麼大呢?」陳雨昕答道:「龍王住的地方嘛,雨水當然大了!」秦蕾問道:「可是,我們怎麼過去上班呀?」陳雨昕無奈地道:「不知道,我們先和公司聯繫一下吧。」她話音剛落,秦蕾忽然興奮地指著對岸道:「快看,華哥他們來了!」陳雨昕回頭往對岸一瞧,只見蕭子華和另一個保安沿著公路往塌方處走來,顯然他們是得到消息來查看險情的。
秦蕾看見蕭子華,立刻興奮地揮舞著手臂叫道:「華哥,華哥,我們在這兒呢!」蕭子華看清是她倆,加快腳步往塌陷處走來。離塌陷處還有十多米的時候,蕭子華忽然神色大變,一邊快步往塌陷處跑,一邊大叫道:「後退,後退,快往後退!」秦蕾聽了,莫名其妙的地問陳雨昕道:「他說什麼呢?為什麼讓我們往後退?」而陳雨昕已明白了蕭子華的意思,說道:「往後退,我們腳下要塌了!」秦蕾仍沒有反應過來,問道:「哪兒要塌了?」陳雨昕從蕭子華焦急的神情中預感到情況危急,顧不得再和秦蕾解釋,扭回身推著秦蕾就往後退。
可就在陳雨昕扭回身的同時,她感到腳下一軟,身體隨之向下墜去。陳雨昕心裡叫了一聲:「不好!」,拼盡全力猛推了秦蕾一把,秦蕾只後退了半步便仰面向後倒去。但就因差了半步,陳雨昕隨著墜落的路面掉入了滾滾洪水之中。
陳雨昕在墜落的同時驚慌失措地大叫起來,可隨著身體落入水中,一股滿含泥沙的洪水衝進了她的嘴裡,嗆的她再也發不出聲了。洪水的衝擊力還很大,陳雨昕的眼睛已經完全睜不開,身體也完全失去了控制,只能隨著水勢在水中翻滾,一會兒沉入水底,一會兒又撞到河岸上。身體的連續翻滾使陳雨昕根本無暇細想,但她腦子裡還是閃過一個念頭:「我是不是要死了?」
就在陳雨昕內心感到絕望的時候,忽然感到有一隻手抓住了她的衣襟,但是隨著她身體的翻滾,她的衣襟隨即就被撕裂了。那隻手隨即又抓住了她的腳,可是她的身上沾滿了泥漿,她的腳又迅速從那隻手裡滑了出來。隨後那隻手又抓住了她的胳膊,可是她的兩條胳膊還在毫無目標地掙扎,結果又從哪只手中掙脫了出去。
雖然那隻手三次都沒抓住陳雨昕,她心裡還是燃起了希望,因為她知道這是有人跳到水裡來救她了。不過來救陳雨昕的人在湍急的洪水中也難以立足,之後幾次靠近她都是手剛觸到她的身體,就又被洪水衝到一邊了。而陳雨昕已是精疲力竭,只能任由水勢衝擊著她在洪水中沉浮。
陳雨昕感到自己的身體在下沉,可是她已經無力再掙扎了。這時來救她的人再次向她猛衝過來,張開雙臂把她緊緊抱進了懷裡。來救她的人在洪水的衝擊下本來就難立足,抱著她就更難站起來了,倆人只好抱在一起在水中翻滾,但無論怎麼翻滾,救她的人卻始終都沒有放開她。倆人也不知在洪水裡翻滾了多少遍,陳雨昕忽然感到他們停止了翻滾,救她的人用一條手臂把她拖到自己胸前,然後用身體把她托舉在了河岸邊。
有了救她的人支撐,陳雨昕第一次在洪水中站住了腳,她爬在河岸邊先是吐出幾口灌到肚裡的污水,接著便開始大口大口地喘氣。忽然陳雨昕聽到一個微弱的聲音問道:「雨昕,你還好嗎?」陳雨昕這才意識到救她的人就在她背後,她急忙回過頭,結果她的臉幾乎貼在了一張泥糊糊的大臉上。她忙把頭向後一仰,這才看清救她的人正是蕭子華。
只見蕭子華一手抓著一根裸露在河道中的樹根,一手抱著陳雨昕,用胸口把她緊緊地抵在河岸邊。蕭子華身上滿是泥水,保安服已經被撕的破破爛爛。而陳雨昕身上的衣服則早已被洪水沖的不知去向,她近乎赤裸著被蕭子華抱在懷裡。待看清倆人的情狀,陳雨昕並沒有感到難為情,只是輕輕地叫了一聲:「天涯哥!」蕭子華聽到陳雨昕叫他,高興地道:「雨昕,你沒事吧?」陳雨昕答道:「沒事!」蕭子華道:「那快爬到岸上去!」說著,蕭子華努力讓身體做出向上托舉的動作。陳雨昕隨著蕭子華的托舉努力向岸上爬去,可是經洪水沖刷的河岸又濕又滑,陳雨昕兩手在岸上抓了半天,才抓住一棵草根。就在她抬腿準備向上攀登時,左腿一陣鑽心的疼痛,疼的她大叫一聲,兩手一張身體向後倒去。蕭子華趕忙再次抱緊陳雨昕,關切地問道:「雨昕,你怎麼了?」陳雨昕哭著喊道:「天涯哥,我的腿好疼啊!」原來陳雨昕的腿不知什麼時候被划傷了,由於倆人在洪水中翻滾時精神高度緊張,所以陳雨昕一直沒有覺察,此刻需要雙腿用力攀爬時,陳雨昕才感覺到了疼痛。蕭子華從陳雨昕的哭聲中感覺到她的傷勢嚴重,焦急地道:「雨昕,你咬咬牙,趕快爬上去。腿受了傷,泡在水裡很危險的!」陳雨昕則哭道:「天涯哥,我的腿已經動不了了!」說著,陳雨昕抽泣起來。蕭子華抬頭四下張望了一下,回頭對陳雨昕道:「雨昕,你抓住這條樹根再堅持一下,我先爬上去,然後再把你拉上去。」
說著,蕭子華示意陳雨昕去抓他攀著的那根樹根。看著陳雨昕抓牢了樹根,蕭子華才鬆開抱著她的右臂。可蕭子華的手臂剛鬆開,陳雨昕的身體就向水中滑去。蕭子華趕忙再次抱緊陳雨昕,關切地問道:「雨昕,你怎麼了?」原來陳雨昕的腿已經失去知覺,離開蕭子華的支撐,她已無法站立。陳雨昕內心感到了死亡的恐懼,她一把抓住蕭子華環抱在她胸前的手臂,哭著喊道:「別丟下我!別把我一個人扔在這兒!我怕!我怕!」說著「哇哇」地大哭起來。
正在設法要爬上岸的蕭子華看到這情形,反倒平靜下來。他柔聲對陳雨昕道:「好,我不走。我就在這兒陪著你!」說著,蕭子華重新抱緊陳雨昕,努力讓她的身體多浮出水面一些。蕭子華一邊做著,一邊安慰陳雨昕道:「我保證不離開你,無論怎樣我都不會離開你!」陳雨昕靠在蕭子華懷裡,使勁地點著頭。
不過蕭子華心裡清楚,陳雨昕腿上受了重傷,長時間浸泡在水裡是很危險的,可是他一手攀著樹根一手抱著陳雨昕,根本無法爬到岸上去。事到如今,只有祈盼救援的人員能早些到來了。蕭子華再次抬頭四下張望,發現他倆已經被洪水衝出了好遠,他們現在所處的位置離公路還有很長的距離,救援人員一時半會兒還趕不過來。
蕭子華無奈地低下頭看了一眼懷裡的陳雨昕,卻見陳雨昕靜靜地躺在他懷裡好象睡著了。然而蕭子華明白這是因身體極度虛弱,神志昏迷的跡象。在這種情況下如果任由傷者睡著,傷者很可能就再也醒不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