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入了秋的天,太陽一落山,天就涼了。呼呼的西北風,颳得人臉上生疼,將傷處的痛也放大了十倍。

飯菜的溫熱香氣一波波聚攏,又一波波散去,燈火次第亮起又漸漸熄滅。

在陶七母子以為自己要跪死在這裡時,終於有一盞燈籠靠近了。

陶七他娘心神一松,又暈了過去,只是這一回,她可以多暈一會兒了。

陶七卻是不能暈,在被人攙扶進書房時,陶宗名臉上的戾氣已經散去,道:「你也不要怪我狠心,你們母子闖下這麽大的禍,連老太太都氣倒了,我若不當著人面狠狠責罰,只怕你們母子更要受罪。」

聞言,陶七再度艱難的跪下,從牙縫裡艱澀的擠出話來,回道:「是我們的錯,多謝大老爺。」

陶宗名滿意的瞟他一眼,「可今日之事鬧成這樣,非得有個說法不可。你也別心急,先回去好好養傷吧。」

陶七默了默,又重重磕了個頭,這才給人攙扶著走了。

片刻後,陶宗名來到母親房中,道:「此事真能指望他們?」

陶老夫人嗤笑,「若那陶七瞧我明日舉動還不知該怎麽辦,這樣的蠢材也不必再讓他回來了。」

陶宗名露出點笑模樣,「還是母親有見地。」

陶老夫人也微露得意之色,門外卻冷不防地傳來一聲幽幽冷笑,聽到這聲音,母子二人神色俱是一變。

陶宗名顯是怒了,想出去罵人,卻被陶老夫人沉聲攔下,「由著她去。」

可好心情無端端被打斷,母子二人也覺晦氣,再沒了炫耀的心情,各自歇下,心中卻還是嘔著氣。

而此時遠在大山的一處窯洞中,吃過熱呼呼的肉湯麵,葉秋正喜逐顏開的就著半明半昏的小油燈,坐在炕上數銀子。

「叔,這些錢歸你,這棉籽可歸我了。」

昏黃的燈光雖只照出巴掌大的一塊地方,卻不難映出小炕桌上明晃晃一堆多、一堆少的銀子,只是燈下女子那溫暖甜美的笑顏,竟比那難得的銀子更讓人覺得愉悅。

朱長富笑咪咪坐在炕下,拿著鋒利的小刀,手不停歇的劈著蘆葦。

隨著好聽的嘶嘶聲,一根根蘆葦在他靈巧的動作下被均勻的劈成兩半,這是要給他們母子編新炕蓆的,劈得不好,老伴可是會罵人的。

「這些棉花種子是你的,銀子歸你,叔不要。」

葉秋嗔道:「我就出了那麽幾顆種子,要不是叔你辛辛苦苦倒騰了三年,能種出這些棉花嗎?別說了,銀子歸你,這些就夠我們娘兒倆花了。」

朱長富不滿道:「夠什麽呀,地瓜可是個男娃娃,日後要讀書進學、娶媳婦的,你多給他攢著些才能說上好人家,我們老兩口要那麽多錢干麽?」

葉秋噗哧笑了,「他娶媳婦還得多少年啊!再說了,若他日後找個有錢媳婦,誰在乎這點錢?叔你就別跟我爭了,這幾年我跟地瓜白吃白住,那便宜都佔得沒邊兒了,這銀子你要是不收,我可沒臉住下去了。」

「說什麽傻話呢?就沖你爹給咱村打的井,你們在我家住一輩子都不為過。還有,地瓜就算找了有錢媳婦,咱能不出聘禮嗎?快把銀子收好了。」

見說不通這老頑固,葉秋也板起臉來,「我不管,你要是不收,我明兒就帶著地瓜離家出走去!眼下天都冷了,等到茫茫大雪落下來,我們孤兒寡母流落在外、凄風苦雨都是你害的。搞不好遇到山裡頭的狼啊虎的,嗷嗚一口就把小地瓜叼了去,到時你有錢也娶不著媳婦了。」

「你這丫頭!有你這麽咒兒子的嗎?」朱長富氣得聽不下去,操起一根軟趴趴的蘆葦就抽向葉秋。

葉秋咯咯笑著往旁邊躲,卻不防碰到了旁邊的小人兒,頓時傳來哼哼唧唧的稚嫩哭聲。

「怎麽了,怎麽了?地瓜怎麽哭了?」

哭聲一響,就跟太上老君下了令似的,門帘一掀,手上還沾著水的朱長富之妻,朱方氏已經急吼吼的沖了進來。

朱長富悄悄瞪了葉秋一眼,卻是陪笑跟老伴解釋,「是我不小心,這蘆葦杆子戳到地瓜了。」

「你這老頭怎麽做事一點都不當心?」身高體壯的朱方氏頓時生氣的拍了老伴一記,又一迭聲的問:「戳到哪兒了?要不要緊?」

葉秋乾笑著,把兒子抱起,拍哄著,「沒事沒事,就碰了被子一下。他也該醒了,一路睡回來就連晚飯都沒正經吃,這會醒了正好喝點麵湯,否則半夜鬧起來又不得安寧。」

朱方氏成功被轉移注意力,連連點頭,「好地瓜,乖哦,不哭不哭,阿奶馬上給你煮有肉肉的麵湯,我們地瓜要吃不?」

小地瓜還嗚嗚著,顧不上說話就先點了點頭。

朱長富放心的笑了,「咱們地瓜真是好娃娃,一點也不愛哭,以後準是個男子漢!」

「我現在就是小男子漢!」臉上還掛著淚珠的小地瓜揉揉惺忪的睡眼,不忘重重說了一句。

正想捧下小臭腳,小地瓜忽地大聲的吸了下鼻涕,惹得一屋子人全都笑了。什麽錢不錢的,也沒什麽要緊了,孩子才是所有人的希望,這時誰也沒想到,陶家的報復會來得如此之快。

過了一夜,第二日中午,天空飄著毛毛細雨,陶家忽然來人,找上了仙人村。

鄉村人家等忙過秋收,沒有繁重的體力勞動,一般就只吃早晚兩餐,中午隨便墊一口也就是了。是以當晌午時分,陶管家奉命趕著三輛大車來到仙人村,來圍觀的人就多了,對此,陶管家很是滿意。

陶管家從車上兩口麻袋裡取了瓜子糖果分與圍觀眾人,也不等旁人來問,就主動告訴大家,「我們今兒來,是給葉家姑娘送嫁妝的……」

「她又沒成親,你這送的是哪門子嫁妝?」

陶管家眉頭皺了皺,看向人群之中那打斷他的胖嫂子一眼,笑道:「這是我家老太太當年給她備的嫁妝……」

「她當年是要嫁到你們陶家的,這接媳婦怎地還要給嫁妝?」

見還是那個胖嫂子插嘴,陶管家略有幾分不悅,倏地皺起眉頭,又勉力舒展開來,「這嫁妝是給葉姑娘長臉,做私房的。」

那胖嫂子哈的一聲笑了,嘴快的道:「婆家要給媳婦長臉,有的是法子,怎麽偏要當著眾人的面給什麽嫁妝?那不是給媳婦長臉,是給自家長臉吧。」

眼看眾人鬨笑,陶管家麵皮再厚也編不下去了,忿然一甩袖,「總之不是給你的,葉姑娘住哪兒?指個道吧。」

他不想戀戰,可那胖嫂子卻還要再打一耙,「這話怪了,又不是我們攔著不讓走,是你自己停下來說東說西的,眼看沒道理還要吹鬍子瞪眼睛,可見不是真心來送禮的,興哥兒,咱們回家去。」

聞言,陶管家胸口一窒,再看那胖嫂,說是要走卻走到車邊,抓了滿滿兩大把的瓜子糖果塞給一個六七歲的男孩,讓他撩起衣襟兜著,這才趾高氣揚的走了。

「干麽呢,這干麽呢?」

就在陶管家氣得要上前去理論一番時,仙人村的老村長朱長富背著兩手走過來,此時的他不似昨天在鎮上那樣忠厚老實,回到自己的地盤,老漢也抖起了威風。

只見朱長富黑著臉,橫眉冷目瞪著滿村的村民,吼道:「都閑得發慌還是怎地?看熱鬧管飽嗎?」

幾十年的老村長還是很有威信的,被他這一吼,圍觀村民頓時作鳥獸散,不過那一句「管飽」,也讓不少機靈的走上前,有樣學樣地在陶家馬車前繞了一繞,車上那兩大麻袋瓜子糖果,連同車夫準備的乾糧也都一搶而空。

見此,朱長富才沖陶管家抱了抱拳,「不好意思,鄉下人眼皮子淺,讓你見笑了。走,回屋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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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包滿滿 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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