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金求盜嗤笑著把他打斷,看看左右無人,把這心腹帶到茅房前的隔牆后道,「你哪裡知道夫人的厲害?這一包滷肉才值幾個錢,可她用這些小手段,替大人攏絡了多少人心?這會子,還要我去上刀山,下油鍋呢!」
「不會吧?」
「怎麼不會?算了,這包滷肉我送給你,你出去想法子幫我傳個話。就說……」
他接下來的聲音極小,就算是男人在茅房裡屏神細聽,也只聽到徵兵、稅幾個字。
可徵兵跟稅能有什麼關係?
男人疑惑,小地瓜更加睜大眼睛瞧著他。他保證不說話,叔叔能不能把捂著他嘴巴的大手拿下?
他已經尿完了,不給他提上褲子,他光著的小屁股會很冷咧。
待感覺到粗糙的掌心被什麼東西嚅濕,男人才回過神來。趕緊收拾好小崽子出來,外頭金求盜和心腹已經走遠了。
看來此間事還未能善了。男人想了想,無視那兩個一直沒能跟他搭上話,干著急的小兵,抱著小地瓜徑直出去了。
只是,把小崽子還給他娘的時候,自覺有了靠山的小崽子居然迅速告了他一狀。
「叔叔扶我尿的,他沒洗手,就捂我嘴巴。」
看小崽子說著,還一臉的嫌棄,男人眼角抽了抽,突然開始理解,為什麼同僚每次說起他兒子時,總是咬牙切齒的心情了。
還有那個當娘的,你還好意思嫌棄?你就不會教你兒子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地瓜,這你可不能怪叔叔。這在外頭,又不比家裡,哪裡去尋水來洗?」
朱方氏勸完小的,又來勸大的,「這孩子從小跟他娘一樣,愛乾淨慣了。不過說來這也是好習慣。噯,你是不是沒帕子?回頭給你買一塊,下回拿乾淨帕子隔著就好了。」
下回他會堅決的把這小崽子放下!
大小冷冷對視一眼,哼,走。
先去譚木匠那兒,拿回訂做好的車棚子,又去陳家客棧取了兩大筐子骨頭魚刺。
幸好天冷,那些東西雖擱了幾天,卻沒有太大的臭味。拿麻布袋一裝,扛出去也不會太難看。
按之前說好,十文一筐的價錢給算后,葉秋謝過陳掌柜幫忙,陳掌柜也關心了她的官司幾句。
聽說陶家那邊進展不順利,陳掌柜把她和朱長富帶進一旁的耳房,悄悄說起一事,「上回你們從我這兒拿了麥種,又要我收這些魚刺骨頭,回頭就有人找夥計打聽了。因我跟他們有交待,沒人多嘴。只你們回了村裡,若有什麼要防的,也須得防著人些。」
葉秋和朱長富對視一眼,心說如今這做賊的,怎麼比抓賊的還凶?
葉秋再次道了謝,又順勢問道,「陳叔,容我打聽個事,這鎮上陶家的生意是怎麼做得這麼大的?」
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算計她,葉秋就是只小軟貓,也激起三分真火來了。何況本就有仇,他們算計她,就不興她算計回去的?
陳掌柜不屑道,「那有什麼呀?無非是趕上好時候而已。」
這陶家雖是八角鎮的老戶,但發跡也就是近二十年間的事。原先也不過是個普通的中等富戶,比陳掌柜還不如。
只是二十多年前,陶老太爺戰亂時候出去,不知跑了一趟什麼生意,回來就發了大財。仗著陶家在本地人多勢眾,漸漸把鎮上的生意都收攏來了,這才有了今日。
這陶家的第一桶金只怕來歷不正,葉秋心中有了數,繼續追問,「那陶家如今最根本的生意是什麼?」
「那當然是雜貨鋪啊。」
這個連朱長富都知道,別看陶家開著城中大半的酒樓客棧,賭場,但最根本的生意還是陶家雜貨鋪。
那裡幾乎壟斷了八角鎮一帶所有的糧食收購和日用雜貨,鄉親們過來賣糧食山貨要給他賺一道錢,再買東西又得給他賺一道錢。這裡外里,全鎮百姓加一起,那是多少?
葉秋就奇怪了,「那咱們鎮上從前那些商戶呢?難道都做不贏他?」
陳掌柜嘆了口氣,「你這話,可問到大夥的傷心事了。不說旁人,就拿我家來說吧。長富你該記得,從前這兒連著後面的兩處宅子,原都是我家客棧店面來著。生意紅火時,也是很不差的。可後來陶家發達起來了,在城中也開起客棧。然後我這兒,就成天有些外鄉人來搗亂。直逼得我把那邊全都關了,租給人住家,只做這麼一小塊店面,方才作罷。」
那你們就忍了?
陳掌柜這回不等葉秋追問,就主動道,「當初我爹也咽不下這口氣,要跟陶家理論。可那陶老太爺是個厲害的,他從我們身上坑了錢,就跑到鎮上做好事,收買人心,又把官員打點好好的。唉,說來也是我們鎮上的人,心不齊,有些又跟他家交好,這可怎麼弄?一來二去,就弄得大半個八角鎮,都姓陶了。」
確實好手段。
肯舍小利逐大利,一邊收買人心,一邊打通關係。跟鎮上商戶有選擇的結交,區別對待,各個擊破。
打壓本地商戶時,也留有三分餘地。象陳掌柜這樣,讓他生意做不好,又留一線生機。真要是為了這個去拚命,似乎又不值得。
於是就在這樣日復一日的消磨中,八角鎮的商業就給陶家逐步蠶食殆盡了。
朱長富聽著忽地也想起一事,感慨的道,「說來還真是的。我記得二十年前,咱們鎮上老徐家的烏棗酒,烏棗醋可是遠近聞名的特產。後來陶家發了,也做起這個,弄得他家就遷到榆林縣去了。哎,我恍惚記得,那徐家好象還跟你家有親的吧?」
陳掌柜忍了幾忍,到底沒忍住道,「要說起這徐家之事,我本不該多言。我爹在時,我家家境尚可,故此我大姐就是嫁去徐家做長媳的。我若說什麼,倒似我偏幫親家似的。」
朱長富忙道,「你說,我們必是信你的。橫豎話到咱這兒就了了,必不會給你外傳。」
陳掌柜看看葉秋,心說這個可是一樣有仇的,那他有什麼不能說的?於是便道,「這話說來也是家醜,我家大姐夫本是徐家傳承家業的長子。可我那大姐夫年輕時犯糊塗,就陶家得勢那會兒,給個外路來的女人迷得稀里糊塗。後來陶家也開起作坊,賣起棗醋和棗酒,擠兌得姐夫家生意做不下去,只得搬了。幾代人的心血啊,就這麼毀了。」
這話雖未點明,可人人都能聽得明白。
美人計什麼的,果然爛俗卻最好用。
朱長富不勝唏噓。
陳掌柜又嘆了口氣道,「徐家雖是搬了,可鎮上的老鋪和老宅子,不管陶家出多少錢,一直沒賣。每年年初二,我大姐回娘家,都要領著孩子們悄悄回去那邊看一眼,讓孩子記著,這個教訓。」
葉秋想想卻問,「那大姑奶奶就沒想著再把生意奪回來?」
老公被迷,家產被侵。這樣的仇,估計沒哪個女人咽得下去。這位大姑奶奶既然每年都帶孩子回來進行仇恨教育,應該也不是個能忍氣吞聲的人。怎肯善罷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