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尚照片拍攝散記
我一直不太喜歡照相,在我看來,每一張照片中的人都可用一個詞來形容,那就是裝腔作勢,叫我覺得很不舒服,因為照片中的臉所表現的不是自然與真誠,而是虛榮與毫不掩飾的愚蠢的自我表現欲。但這種想法是主觀的,因為我自己從未正兒八經地去拍過。身為文人,我有時會給一些雜誌報紙寫稿,出於版面安排,他們向我要照片。我推說沒有,事實上,我有一些,但拍得奇形怪狀,叫我恨不得覺得沒有才好。終於,我找到一張還算過得去的生活照,託人掃出來,傳向各處。但不久,這一招便不靈了,因為同一份報紙或雜誌不願一而再再而三地登發同一張照片。事實上,這件事嚴重地影響了我發表文章,於是下了決心,去拍一些照片,不就是玩帥裝嫩嗎?不就是丟人現眼嗎?不就是傻相畢露嗎?正好,時尚雜誌約了一個採訪,他們說還要拍照片,我一聽,暗地裡止不住地高興,一種佔小便宜的心理油然而生。忙向他們打聽能不能多拍一些屬於我私人的,他們說可以。於是我便跑到位於中糧廣場五層的時尚雜誌社,採訪過後,我被叫到一個房間里。一個年僅二十一歲的女造型師開始給我做造型,她問我頭髮為什麼這麼短,我承認,來之前,跑到樓下的髮廊里花十塊錢剪了一次頭。也許是錢花得太少了,造型師直搖頭,我估計她認為剪得不夠好,她往我頭髮上打了一些黏糊糊的像是糨糊的東西,用梳子梳了梳,又用手胡擼了幾下,髮型就算是做成了。接著,她又往我臉上打了一層粉,直叫我暗中害怕這一弄會不會把我變成一個老妖精。我不放心地問她,有沒有像我歲數一樣大的男人被這麼化裝過,她隨口說了一串名人的名字,一種同流合污的踏實感使我安靜下來。接著,我被要求站到一盞燈下,對面的攝影師忙碌起來,用測光表測光,而我也開始粉墨登場了。來之前,編輯曾叮囑,叫我帶上一身衣服,於是我把我最貴的衣服全帶來了。一件深灰色CK毛衣,五年前我妹妹送我的,一條米黃色LEECOOPER燈芯絨褲子,買於六年前的西單。一條黑色LEVI`S仔褲與同樣牌子與顏色的T恤,是我爸十年前出國時省下差旅費給我買的。編輯還為我從瑕步士專賣店借了一雙鞋、一條褲子、一件毛衣、一件馬甲,這就是我的拍照行頭兒,可惜的是,我成天穿著的牛仔褲沒用上。看得出來,攝影師、造型師、編輯都很專業。在他們眼中,對於時尚有一個很具體的概念。我按照他們的要求,擺出一個個我感到羞憤的造型,做出一個個我回想起來恨不得自殺的動作,做出一個個平常從來沒有在我臉上出現過的表情。有時候扮酷,有時候扮騷,有時候扮高興,現在想不過是出乖露醜而已。拍照時,攝影師還給我的表情起了些名兒,什麼"嚮往"之類的。中間為拍一個踢腿的動作,我還不慎摔了一跤,我暗叫了聲"活該"就站起來了,接著拍,心裡想著這是為我三十四歲了還老不正經而理應付出的代價。奇怪的是,越往後拍,我越放鬆,最後,我並沒有感到裝腔作勢后的羞憤難當,反倒是有一種奇怪的表現欲促使我完成了拍攝,我懷疑我也許本來就是照片上所表現出來的那個人,只不過以前沒機會暴露而已。拍攝在繼續,他們很努力地工作,與我談話,使我輕鬆,鼓勵我,跑前跑后,給我視線,讓我的眼睛有地方看,給我倒水,耐心地等我抽煙,把我換下的衣服疊得整整齊齊。總之,這是一幕認真工作的場景。兩個小時結束了,大約拍了四五卷反轉片,我知道,一組時尚照片出籠了,再過幾天,我就能親眼看到了,此刻我覺得憂心忡忡,因為我不知時尚是什麼,我也不知我在那些照片上是什麼樣子。叫我放心的是,據說他們知道,但願他們知道,他們要是不知道,那麼很多人就會指著那些照片笑話我,那我麻煩可就大了,我不禁偷偷地想:我靠,那,那以後可怎麼混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