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生而為人，我很抱歉
當然，鍾楚楚並不是第一次去咖啡館——前天晚上才是第一次。
不過那天晚上她只是坐在那裡等人，卻並沒有點單。
蘇閑想了想，又點開瀏覽器的歷史記錄瞧了一眼，便低聲道：「從瀏覽記錄上看，她確實還沒有點進搜索結果中去看那些網頁的內容。既然都開始搜索了，就沒有不點進去看的道理。這顯然有違常理。可見她在即將點進去看的時候，應該是遭遇到了足以讓她終止這一行為的某件事情。或許就是這件事情使她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再看歷史記錄上的時間，她最後打開這個搜素網頁的時間點……是早上十點零八分！」
這個時間點，剛好比蘇閑手機上顯示的未接來電的時間要遲一些。
隨著所獲信息越來越多，事件的條理也逐漸清晰起來。
「也就是說，她早上十點不到的時候給我發過微信，詢問我今天見面的時間。但當時我睡得太死，手機又開著靜音，單純的震動聲根本不足以將我喚醒。而她在沒有得到我的回應之後，便轉為撥打電話，當時剛好十點，結果亦然。也是在那之後不久，她可能是因為等得太無聊，於是開始在網上搜索第一次去咖啡館相關的信息。但她剛剛開始搜索，某件事情的發生便致使她中斷了這一行為。」
「之後是大概中午十二點的時候，我睡醒過來，先回了孟常的信息，再回她的信息，但她並沒有反應，於是我反過來撥打了她的電話，結果撥通了，但無人接聽。從那時候開始，她很可能就已經是現在這個狀態……不對，那時候的她應該只是處在某種不能正常使用手機的狀態中，其本人可能還清醒著。因為在那之後的十二點半，我在聖堂咖啡館的時候，她應該是有打電話給我——通過某種非常不正常的方式！」
「這種方式以手機為媒介，不需要正常使用手機就能做到，但這方法顯然出了岔子，她打電話給我，收到通話提示的卻是我身邊老人的手機，最後噴血的，更是另一個老人的手機。可見她當時已經不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特殊力量。」
「再然後，就是現在這狀況了。」
「這其中的關鍵點是，她在十點零八分到十二點半的這段時間裡，究竟是遭遇到了什麼事情？」
……
理清思緒之後，蘇閑開始有目的地在鍾楚楚的卧室里尋找線索。
「嗯，這是……」
他隨即變出一隻手，拿起了電腦旁邊的一副相框。
無論是哪種題材的破案作品，主人公總是能從某張照片中找到各種各樣的探案線索——這並非單純的套路，因為照片確實是記錄信息的良好載體。
這幅用相框裝裱起來的照片便是如此。
從這張照片被擺放在電腦桌上便可以看出，這對鍾楚楚來說應該是相當重要的記憶。
蘇閑仔細看了看。
照片上的背景是上海迪士尼，穿著悠閑裝的帥氣中年應該是鍾楚楚的父親，而依偎在其身邊的顯然便是鍾楚楚的母親。
但在兩位大人的身邊，卻並不僅僅只有鍾楚楚一個小孩。
「兩個女孩？原來她還有一個妹妹？」
從鍾楚楚的身高外表上看，這張照片應該就是這一兩年裡拍攝的，很可能就是上個暑假，她轉學來市一高之前的那段時間。
當時的鐘楚楚依然是留著濃郁的黑色長發，但劉海很短，露出額頭，笑得很開朗，和現在的這個陰沉少女完全不是一個畫風。
她站在母親身邊，一隻手拿著手機，另一隻手則是牽著另一個女孩。
那女孩就比她矮上一點點，留著平劉海，娃娃頭，臉色有些陰鬱，似乎是在鬧彆扭。
但她的五官和鍾楚楚確實很像，或者說跟現在的鐘楚楚更像一些。
不過她手中拿著的卻不是書，還是一個半人高的維尼熊玩偶。
蘇閑不禁往後看了一眼，同樣的維尼熊玩偶正擺放在床角。
……
盯著那個維尼熊玩偶看了好一會兒，蘇閑放下照片，看向攤開在電腦桌上的另一樣東西——那是一本書。
鍾楚楚很喜歡看書。
儘管不知道這習慣是從何時養成的，但蘇閑知道她在學校里幾乎每時每刻都在看書，有時候在語文課上、數學課上、英語課上……基本都會偷偷看書，唯獨在化學課上，她從不看課外書，這大概是因為她的化學不太好的原因。
化學是除體育之外，她唯一不算拿手的科目。
說起來蘇閑自己也喜歡看書，可惜兩人喜歡看的書完全不是同一個類型，所以當不了書友，也沒有太多共同語言。
從書頁內容上看不出來這是哪本書，蘇閑伸手將其翻到封面，終於看到了書的名字。
《人間失格》
——太宰治。
很出名的書，就連不喜看這類嚴肅沉重題材的蘇閑也聽說過這本書。
如果你想讓自己看起來很文藝，很有格調，像個不沉於俗世的高逼格青年，那麼拿著這本書准沒錯。
如果你將這本書的封面拆下來裝在小說的封皮上，那你甚至可以光明正大地在老師面前看小說，而且無論你看多久，看多少遍，也不會引起懷疑，最多被老師當成是一個需要特殊心理輔導的學生。
總之，蘇閑不喜歡看這本書，但他聽過這本書，也知道它大致上講的是個什麼故事。
……
《人間失格》又名《喪失為人的資格》，是日本小說家太宰治創作的中篇小說。
書中的主人公叫做大庭葉藏，出生於日本鄉下的富有家庭，父親是一名議員，家裡兄弟姐妹眾多，還有傭人。
葉藏從小就對人類的生活懵懵懂懂，但經過觀察之後，他發現人類相互瞞騙的生活。
得出這一結論的葉藏，最終被「只有我自己是異端」的不安和恐懼緊緊扼住了咽喉，並對人類產生了莫名的恐懼。
而為了防禦恐懼，他開始扮演小丑，因為這樣他就不用欺騙別人，希望不用自我欺騙和被別人欺騙。
可這個，只是他一廂情願的想法而已。
童年，父親問下次要帶什麼禮物回來，父親覺得他會喜歡獅子，葉藏心裡並不想要，可為了討父親歡心，他還是把「獅子」寫在禮物單上面。
當葉藏和朋友堀木正雄一起玩的時候，葉藏從未讓他吃虧過，可是當葉藏和酒吧的服務員常子殉情未盡后，堀木正雄明顯想疏遠他。堀木正雄想從他這裡撈錢，並不是什麼真誠的友誼。更令人氣憤的是，堀木正雄發現書商強姦葉藏的妻子良子，卻並沒有上前去阻止或做什麼保護朋友的事，只是：「他一邊小聲地說道，一邊指給我看。我屋子上的小窗戶是開著的，從那兒可以看到屋子裡面。電燈開著，裡面有兩隻動物在蠕動。」
可以說，葉藏從中發現了一個殘忍的事實：「原來在堀木的心裡，他沒把我當成一個真正的人看待。」
還有葉藏父親的朋友「比目魚「，一個慣用欺瞞手段的人。每次葉藏的老家寄來的錢，「比目魚」都說成是自己的，是自己對葉藏的愛護。
身為長輩，「比目魚」就跟做議員的老爸一樣，對葉藏還是當成不經人事的小孩，一直瞞騙。
最讓人絕望，也是促使葉藏真正地走向自我毀滅的，則是妻子良子被書商玷污的事。
良子天生對人有一種信賴，這在葉藏看來是一件非常寶貴的品質，良子的內心如同她的貞潔身體一樣天真無邪，可以說這是葉藏最後的救贖了。
良子是信賴別人的天才，書商說他什麼都不會做，結果是良子被玷污了。
這個事實，讓葉藏無法下咽。
但讓他無法下咽的不是妻子的貞潔，而是一個縈繞在他的心頭的疑問：難道信賴也是罪嗎？
葉藏終於被最後一根稻草壓垮了，他開始酗酒，注射MA啡，身體算是徹底地垮了。
正在這個時候，他老家的哥哥來信，父親死了。
葉藏想：「那個一刻都未離開我心田的、令人懷念的恐怖存在，已經不在了。」
有人據此判斷引起葉藏神經症人格是他對父親的恐懼，其實，葉藏是通過他的父親發現了一個相互欺騙的陰暗世界，這是構成他莫名恐懼的來源之一。
《人間失格》描寫主角大庭葉藏從青少年到中年，經歷了為了逃避現實而不斷沉淪，經歷了自我放逐、酗酒、自殺、用藥物麻痹自己，最終一步步走向喪失為人資格的毀滅道路。
作品中太宰治巧妙地將自己的人生與思想，隱藏於主角葉藏的人生遭遇之中。
藉由葉藏的獨白，可以窺探出太宰治的內心世界——即「充滿了可恥的一生」。
……
「生而為人，我很抱歉。」
在發表該作品的同年，太宰治在遺書里留下了這一句話，而後成功自殺身亡。
……
蘇閑對《人間失格》整本書的印象，甚至不如太宰治的這一句話。
他是先知道這句話，才知道有《人間失格》這本書，並在搜索過《人間失格》的簡述之後，果斷放棄了對這本書的閱讀。
他很清楚自己需要的是陽光、幽默和輕鬆，而絕不是陰鬱、沉重以及對世界的排斥。
……
將這本《人間失格》放下之時，蘇閑還並沒有將這本書和鍾楚楚的現狀聯繫起來進行思考，因為它太出名，也就沒什麼特殊的參考價值。
……
隨後蘇閑又查看了書架，發現書架上除了一部分乾澀難懂的，絕非一般高中生能夠接受的書籍之外，還有許多靈異題材的小說，例如非常有名的《盜墓筆記》、《鬼吹燈》、《荒村公寓》……就算是他也多少接觸過。
除此之外，書架上還有許多令他感到非常意外的書籍，這些書籍的存在甚至與他理解中的鐘楚楚的畫風極其不符——不是偏向可愛風的，也不是青春期少女喜歡的雜質讀物，而是偏實用性質的現代經濟學和商業心理學方面的書籍！
「如果這些書不是裝飾用的，那她的閱讀興趣還真是廣泛……」
看完這些令人窒息的藏書之後，蘇閑對鍾楚楚的了解又上了一個台階。
他一邊沉湎於鍾楚楚的非人一面，一邊看向其它東西。
床鋪、衣櫥、物品櫃。
浴室、衛生間、盥洗台。
蘇閑在盥洗台前停住了。
鍾楚楚在外表上是個非常樸素的女孩，樸素到甚至被某些惡劣的同學嘲笑是山溝里出來的丫頭，讓人直覺那些化妝品、保養品、名牌包包都與她完全無緣。
但在這盥洗台上，卻是整整齊齊排列著大量的名貴化妝品，單純是口紅就立滿了一盒。
蘇閑沉默地看了一會兒，突然伸手拔掉了一支口紅的蓋子。
「這支口紅，沒有用過。」
第二支、第三支……全都是開了封卻從未使用過。
那麼買這些口紅的意義在哪裡？
單純滿足自己的購物慾？
還是說……
「這個房間根本就不是她的？」
腦中突然閃出這一念頭之後，蘇閑放下口紅，縮回手，直接穿過牆壁飄向了下一間房，然後是再下一間，再下一間。
等全部房間都轉過之後，他回到了客廳前，思維有些混亂。
這套房子里就只有兩間卧室，一間是鍾楚楚父母的，一間是鍾楚楚自己的，至於照片上出現過的，她妹妹的卧室，則並沒有。
也就是說，剛剛那間卧室應該確信是她自己的。
這套房子，乃至這個家，已經徹底少了一個人。
……
這套房子內的空餘房間很多，不存在房間不夠用的可能。
鍾楚楚卧室內的床是單人床，一般情況下不會是姐妹同住。
如果妹妹因為某些原因而暫時離開了這個家，總不會連房間也不留。
雖然這個推測有些沉痛，但蘇閑仍然做出了判斷。
連帶著，他看向鍾楚楚的眼神都有了些不同。
這個家肯定遭遇了很大的變故，而且就在這一兩年內。
家中的父母還在，但妹妹卻沒了，姐姐雖然還在，卻也半人半鬼的活著。
具體的情況到底是怎樣的，還需要再仔細理理。
他看著依舊蜷成一團的鐘楚楚，絞盡腦汁去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