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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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妞?見招拆招馬上恢復了道貌岸然的樣子,這個字眼可真難聽,俺好歹也算是個德藝雙馨的知識分子。你也太拿自己當人看了。你馬上問候了他的伯父。難怪說你是一個獨特的人——全球有六十多億人,卻獨獨只有你一個人知道,自己還是個知識分子。見招拆招喝下一口酒,臉皮厚得絲毫不露聲色。泡妞,是一種美德。你開宗明義地說。前幾年,我的表妹從北京醫科大學畢業,分配到一家醫院。一個剛剛畢業報到的大學生,是很能激起同事們的好奇心和鬥志的。好奇心就是,你有男朋友了嗎?鬥志就是,你要是還處於寡居狀態,他們就要給你撮合成一對,而你要是有了心上人,他們就要通過散布小道消息來拆散你們。而我的表妹,當時正好單身ing,於是同科室的人都動員起來,要給她介紹對象。她此後一年的日程都給迅速安排滿了。其中有一個人,是這樣介紹自己手頭囤積的尖貨的:「人家那小夥子,特純潔,沒談過對象,連女孩子的手都沒拉過。」這條供貨信息不幸傳到我姑媽耳朵里,她老人家馬上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攛掇表妹迅速安排召見。正巧我那天在她家蹭飯,聽得此言,當即表達了強烈的反對。我問表妹,那小夥子多大了?可能是二十六歲吧。都二十六歲的男人了,連女孩子的手都沒拉過。這有兩種可能,一是他不想拉女孩子的手,這樣的男人不是太監是什麼?另一種可能是,他想拉女孩子的手卻沒有得逞,這樣的男人不是徹底的失敗者又是什麼?所以啊,找對象就要找唐璜那樣的。我建議你問對方的第一個問題是,泡過妞嗎?沒泡過?免談。我把表妹說得連連點頭,冷不防姑媽冒出忍無可忍的一句:我今天的茴香餡餃子真是喂狗吃了!我不能同意你的觀點。見招拆招目光炯炯。按照你的說法,性經驗是檢驗男人的惟一標準,那麼根據布魯斯·坎格爾的社會進化論觀點,需求決定了進化方向,以後人類就會在臉上長出類似樹木年輪的東西,我們姑且稱之為「性輪」吧。每增加一次性經歷就多一圈皺紋,結果那些臉上如同大陸架地圖的人反倒魅力十足,而擁有一張平滑舒展面孔的男人反倒沒人來愛。只有你這樣的大麻子,才能想出這種論點。你輕蔑地「切」了一聲。我知道你在情場上特失敗,就開始鄙視人家那些收成好的人。你這條可憐蟲,人家甩掉的女孩都比你喜歡上的女孩多。我不得不承認,凡是夸夸其談泡妞的人,多是患有語言虛妄症。正因為做不到,才喜歡說那麼多,用語言來彌補行動的虧空。而像俺這樣的,嘿嘿……咬人的狗不叫。見招拆招肉爛嘴不爛。去你大爺的,連五台山的和尚都知道你泡妞沒本事。見招拆招讓自己的神情嚴肅了一些。其實我反對你這種說法的真正原因是,任何人的泡妞歷程,都是從無到有,由簡入繁的。不幸的是,我們這一代人,在最應該泡妞的年齡,卻存天理滅人慾地將自己的心靈捆綁住,只敢偷偷看一眼隔壁班的那個女孩為什麼還沒經過我的窗前,還要故意對她做出愛誰誰對愛情不屑一顧的樣子。而我們最喜歡的意境竟然是,向天空大聲地呼喚,說聲我愛你;向那流浪的白雲,說聲我想你。說完之後,站在自己心愛的姑娘面前,連個屁都不敢放,好不容易憋出一句也是,原來你喜歡格里高利·派克(3)啊,我也喜歡液。就這樣鼓勵自己心愛的姑娘去愛別人。所以,我們已經輸在了起跑線上,你就不要再用「性輪」這種指標來讓我們自卑了。還有一點需要提請對方辯友注意。見招拆招說發了性,一時間誰也攔不住了。其實泡妞這個動詞永遠只有被動用法:不管你怎麼去泡妞,其實最後都是被那個妞泡ed,tobeornottobe。一邊說著,見招拆招走進他故意弄得凌亂不堪好顯得宛如辛勤筆耕的書房,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書,掰持了一會兒,繼續開講。《水滸傳》中,且看王阿姨向欲泡潘金之蓮的西門之慶面授泡妞秘笈:「你便買一匹白綾,一匹藍綉,一匹白絹,再用十兩好綿,都把來與老身。我卻走過去,問她討個茶吃,卻與這雌兒說道:『有個施主官人與我一套送終衣料,特來借歷頭。央及娘子與老身揀個好日,去請個裁縫來做。』她若見我這般說,不睬我時,此事便休了。她若說,『我替你做,』不要我叫裁縫時,這便有一分光了。我便請她家來做。她若說,『將來我家裡做,』不肯過來,此事便休了。她若歡天喜地地說,『我來做,就替你裁。』這光便有二分了。若是肯來我這裡做時,卻要安排些酒食點心請她。第一日,你也不要來。第二日,她若說不便當時,定要將家去做,此事便休了。她若依前肯過我家做時,這光便有三分了。這一日,你也不要來。到第三日晌午前後,你整整齊齊打扮了來,咳嗽為號。你便在門前說道:『怎地連日不見王乾娘?』我便出來,請你入房裡來。若是她見你來,便起身跑了歸去,難道我拖住她?此事便休了。她若見你入來,不動身時,這光便有四分了。坐下時,便對雌兒說道:『這個便是與我衣料的施主官人,虧殺他!』我誇大官人許多好處,你便賣弄她的針線。若是她不來兜攬答應,此事便休了。她若口裡答應說話時,這光便有五分了。我卻說道:『難得這個娘子與我作成出手做。虧殺你兩個施主:一個出錢的,一個出力的。不是老身路歧相央,難得這個娘子在這裡,官人好做個主人,替老身與娘子澆手。』你便取出銀子來央我買。若是她抽身便走時,不成扯住她?此事便休了。她若是不動身時,這光便有六分了。我卻拿了銀子,臨出門,對她道:『有勞娘子相待大官人坐一坐。』她若也起身走了家去時,我也難道阻擋她?此事便休了。若是她不起身走動時,此事又好了,這光便有七分了。等我買得東西來,擺在桌上時,我便道:『娘子且收拾生活,吃一杯兒,難得這位官人壞鈔。』她若不肯和你同桌吃時,走了回去,此事便休了。若是她只口裡說要去,卻不動身,這事又好了。這光便有八分了。待她吃的酒濃時,正說得入港,我便推道沒了酒,再叫你買,你便又央我去買。我只做去買酒,把門拽上,關你和她兩個在裡面。她若焦躁,跑了歸去,此事便休了。她若由我拽上門,不焦躁時,這光便有九分了。——只欠一分光了便完就。這一分倒難。大官人,你在房裡,著幾句甜凈的話說將入去;你卻不可躁暴;便去動手動腳,打攪了事,那時我不管你。先假做把袖子在桌上拂落一雙箸去,你只做去地下拾箸,將手去她腳上捏一捏。她若鬧將起來,我自來搭救,此事也便休了,再也難得成。若是她不做聲時,這是十分光了。」(4)阿慶照計行事。王阿姨真是個偉大的預言家,事情完全執行的是她設計好的程序,最終兩個人「脫衣解帶,無所不至」。不過看阿蓮容他這樣一分熱一分光地發展下去,進展到十分光時,「便笑將起來,說道:『官人,休要羅唣!你真箇要勾搭我?』便把西門慶摟將起來」。這不由得不讓人產生懷疑:你說是西門之慶勝利地泡了潘金之蓮,還是潘金之蓮省力地泡了西門之慶?讓俺說一句很女權的話:男人總是喜歡獵艷,最終卻無一例外地成為獵物。泡妞?——呸!好吧好吧,算我用詞不當。你開始識趣地退卻,因為你清楚地知道,這世界上有兩種東西不容質疑不許反駁不能招惹,一種是老婆對自己身材的美好描述,另一種是見招拆招自創的人生格言。用詞?——呸呸!見招拆招絲毫不懂得見好就收的道理,繼續就著酒勁開練。我覺得吧哈,愛情被文字謀殺了,世間的一切東西都讓文字給謀殺了。你習慣了用最乏味的詞來概括最豐富的感覺,比如「動人」,比如「風情」,比如「甜蜜」,比如「**」,其實,只要隨便從你的口腔中拎出一段感覺,都比這些單調的字眼要來得實在,來得地道,因為真正的感覺是根本不能用語言來替代的。而你,偏偏被語言消磨了你最本真的感受,甚至削足適履地用語言來規範你的感覺,全然不顧先來後到的順序。在你包皮還沒割的時候,你就開始接受語言的異化,於是你對女人、對愛情的觀念全被灌輸得機械又古板。你以為女人就要肌膚勝雪,於是見到你心愛的女孩腿上被蚊子叮了一個包,你都會有不適的反應;你以為美女就是豐乳肥臀,於是在你興緻勃勃地剝開她的衣服,見到她小小的**時,你的性趣就開始消退;你受不了她腳上有死皮,你受不了她胸脯有雀斑,你覺得**時她不**就不對勁,你以為所謂的**就是飛翔在雲端,這時只要感覺自己還是在床上,就跟對不起這次房事一樣……因為,書上的女人和愛情不是這樣子的啊。見招拆招咽下一片有些發餿的火腿腸。其實我們做為一個男人,也被文字給規範了。我們要有古銅色的皮膚,其實臉上全是蟎蟲和暗瘡;我們要有標槍般挺立的身軀,其實我們除了一個豐腴的肚子外,身體完全像個保齡球;對了,我們還應該金槍不倒床上功夫非比尋常,其實……唉!活生生的男人和女人,就這樣一邊愛著,一邊被死氣沉沉的文字鄙視著。你為什麼就不能談一次現實主義的戀愛?我鄙視你,鄙視泡妞這個字眼。在見招拆招興奮得呼哧帶喘、休息片刻的當兒,你趁機插了一句話。你剛才說,隨便從口腔中拎出一段感覺。我就有這樣的時候,好像不是從什麼心靈深處,也不是在什麼左小葉腦的第二溝回,而只是從你的舌底泛起一股味道,似乎是第六學生食堂的豬肉白菜餡包子的味兒,讓你迅速想起了一個女人。你複述了從下午到晚上,她對你記憶的突然襲擊。你的語氣如窗外的月色一般溫柔,彷彿眼前不再是見招拆招那張油膩的臉。難怪你丫輸了那麼多錢。看來麻經應該重寫了,誰說情場失意賭場就要發飆來著?你不理他的胡說八道,而是端起酒杯。輸錢倒無所謂,主要是今天晚上這種感覺太好了,有人能跟你分享一種心情。你與他碰了一下杯,然後喝下一大口酒。分享?見招拆招從鼻子里發出一聲「切」。你的眼前一黑,知道自己情深意長的抒情又要被這小子糟蹋了。果然,他又開始反駁,不過這次用的卻是沉痛的口氣。原來我也是這麼認為,故事和心情就是用來分享的。但現在我已經開始懷疑一切用文字表達的東西,我覺得文字是一種讓真相走樣的東西。比如你和她的故事,一旦你把它說出來,一旦我把它轉述出來,也許就已經不是你和她,還不如說是張茄子和李玫瑰(5)的故事。對不起,讓我說一句格言:文字所營造的,只是真相的標本,而不是真相本身。你終於受不了見招拆招的絮叨,急忙跑進廁所,乾嘔了一會兒。你又想起了她,姑娘,我們之間什麼都沒了嗎?只剩下一具標本?你不願再想下去,只有走出你不想離開的廁所,繼續喝酒。祖國啊,我表達的鑰匙丟了。見招拆招痛不欲生地開始寫詩。所以,你的上聯是「泡妞」,我的下聯就是——「扯蛋」。你喝下一口酒,懶得跟明顯喝多的見招拆招較真。那就讓我們遵循這一原則,進入創作狀態吧。我要把我們的談話整理一下,寫成《關於泡妞的記憶碎片》,那一定是一部不朽的作品,能給俺帶來多少年輕的喝彩呀。看到見招拆招躍躍欲試的樣子,你的心中湧出一種說不出的厭惡。你丫會幾門外語?如果不算河北話和武漢話,我就會一種英語。建議你快去學學瑞典語。你譏誚地說。見招拆招將一雙本來就大而無當的眼睛睜得更加茫然。你是什麼意思?等到你去領諾貝爾文學獎的時候,就用得上了。你冷冷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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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碎片》:讓我們歌唱八十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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