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浪漫的故事
愛情,被採用最多的字眼就是「浪漫」。請看這個浪漫的故事。見招拆招進入創作狀態。每年畢業班要畢業時,都會有一些用人單位來學校要人,還在公告牌上張貼著單位簡介之類——多是些大家不太願意去的差單位,好單位壓根就用不著這麼做。趙黃瓜和張豆角哥倆這天飯後一塊在公告牌前閑逛——只是閑逛而已,他們學的專業特熱門,根本不愁找不到好工作。趙黃瓜無意中瞥了一眼——一個浪漫的故事就這樣開始了。趙黃瓜看到的是西南地區一個軍工企業的宣傳海報,那上面有設備齊全的生活設施之類的介紹,其中有一張廠辦醫院的照片,剝落的牆皮,生鏽的鐵管床,床單倒還乾淨,上面躺著一個年輕的女病人。「你看這女的,真漂亮。」趙黃瓜對張豆角說。張豆角看了看,點了點頭,然後接著往前走,走了幾步回頭一看,趙黃瓜還在那裡盯著看。到了晚上,趙黃瓜輾轉反側,終於擠到張豆角的床上:「那女孩真漂亮。」張豆角惦記著明天跟法律系約好的那場球,顧不上搭理趙黃瓜。第二天早上,趙黃瓜告訴張豆角:「我要去那家單位,找那個姑娘。」張豆角白了他一眼,沒有說話。最終,趙黃瓜被分配到了這家企業,在四川的深山裡面。趙黃瓜是咱們母校98屆的畢業生,故事真的是這麼發生的。至少在傳到我的耳朵里時,這還是一個真實的故事。我是聽當年與趙黃瓜同屆的一個師弟說起,驚得差點兒把下巴掉到褲襠里。按照懷疑主義的創作原則,這個故事再往下傳,就肯定要走樣了。見招拆招發動你,一起把這個故事續下去。一,按照表現主義的創作原則,那個夜晚不應該是那麼平實的幾句話,接下來還應該有這樣饒舌的對白——張豆角:「認真地想一下,你真的愛上她了嗎?你真的要為愛走天涯嗎?」趙黃瓜做深刻思考狀:「我也害怕答案是這樣。」張豆角:「那就行了,睡覺去吧,明天跟法律系還有場球呢。」趙黃瓜卻又說:「我更害怕答案不是這樣。」張豆角呆在那裡。二,按照浪漫主義的創作原則,這個故事的善良結局是這樣的:2001年5月,趙黃瓜回到北京,拜見分別兩年的同學張豆角,身邊的女友就是那個美麗的姑娘。三,按照寫實主義的創作原則,趙黃瓜到京后的情景是這樣的:張豆角邀請這一對甜蜜的戀人去三里屯(6)小坐,趙黃瓜的眼睛頓時不夠用了,這兒的美女才叫美女呀,那樣的眉毛那樣的嘴,那樣的胸脯那樣的腿……他正兀自失落,女友伸手拉住他的胳膊:「你怎麼了?」他看到她臉上的化妝很是粗陋,聞到她身上的低檔香水味,想到她連衣裙的樣式跟酒吧服務員差不多,體會到她面對這花花世界的怯怯眼神,然後淡淡地說:「沒什麼。來,走掉這一紮。」他將扎啤端向張豆角。四,按照批判現實主義的創作原則,他們倆回到山溝溝里以後的情景是這樣的:趙黃瓜總是琢磨著怎麼把兩人去北京的往返火車票給報銷了,她則開始鄙視他這種算計樣兒。終於有一天,她加班很晚才回家,他只顧看球沒有做飯,她餓著肚子看著冷冷的灶台,兩人爆發了第一次吵架。然後,她越看倒賣軍火的廠長兒子越順眼……五,按照經驗主義的創作原則,這個故事的可怕結局是這樣的:趙黃瓜到單位報到后,先伺機讓自己生了一場病,然後潛入廠醫院,上窮碧落下黃泉,尋找到那個女孩,結果發現照片上的她搞得跟婚紗攝影似的,而真實的她則讓趙黃瓜想起學校里經常用到的那個詞兒:「貝多芬」——背後看起來是多麼芬芳。六,按照後現代主義的創作原則,這個故事還有一個更悲慘的結局:趙黃瓜慘叫一聲,成了蔫黃瓜。等他晃晃悠悠地走出醫院,發現廠區的小道上有六十六個年輕人在晃晃悠悠地徘徊、懷疑人生,他們是來自全國各地高校的頂級浪漫分子,全被那張照片騙了來。該廠因為這一豐盛收穫而榮登中國企業浪漫排行榜Top10之首。而這個故事的真正結果是:無結果。你冷冷地說。一走了之,做鳥獸散,沒有人再去關心趙黃瓜的泡妞結果。在他自己看來驚心動魄決定終生命運的抉擇,只不過是這塵世中的一粒塵沙,只不過是相熟又不相知的人的一則談資。也不能這麼說。見招拆招接嘴。這個故事產生的一個結果是,我弟弟當時還在咱們學校上97級。我馬上把這個故事講給他聽,並警告他,不要這麼鹵莽,否則就別想從我這裡拿到生活費。哦,我見過你弟弟。難怪我見他的眼中總是飽含淚水,原來他不幸有你這麼個哥哥。見招拆招急忙為自己辯解。其實我也很喜歡趙黃瓜這樣的。我的想法是,如果我是我,我會像趙黃瓜這樣做,如果我是我弟弟,我就不會讓我這樣做。什麼如果我是我,什麼如果我是我弟弟。你們這些窮酸文人除了玩弄這些繞口令一樣的文字遊戲,還有什麼用處?你別老把我說得這麼難聽!你不也是個青年作家嗎?見招拆招有些氣急敗壞。難道我說的不對嗎?我自己可以那麼做,但我不願意讓我弟弟承擔那種危險。是嗎?是嗎?你連連冷笑。你敢那麼做嗎?你什麼時候是處在「如果我是我」的狀態下?什麼時候以「我是我」的狀態做出過什麼決定,干成過什麼事兒?見招拆招張了張嘴,但除了亮一下他那口糟爛的牙外,沒發出任何聲響。他悶頭喝了一口酒,又過了一會兒,才說。是啊,我們一直嚷嚷著要成為「我」,結果卻概莫能外地成為了「我弟弟」。你突然不忍再嘲笑見招拆招,而是打心眼裡湧起一陣傷痛。你與他碰了碰杯,喝下一大口酒。為什麼我們的身邊,包括我們自己的心中,總有那麼多愛我們的親人?他們慈祥地向我們的異端思想衝殺過來,兵強馬壯,盔甲鮮明,八桿護背旗迎風飄揚,上面掐金邊走銀線,還綉著八個斗大的字——一切都是為了你好。見招拆招乾笑了一下。我覺得應該是另外八個字——不能沒有對你的愛。要不,就顯不出我的作用了,就沒人來感恩了,就沒人可以控制了。我恨你們這些文人。面對見招拆招賣弄他的淺薄靈感,你開始反戈一擊。你們把一些字眼的門檻設計得那麼高,非得怎麼著怎麼著才夠得上,其實,看看你們自己那份兒可憐樣吧!像「浪漫」這個詞兒,沒有你們規定的那種層次那種模樣,難道就不是了嗎?當然,你們把握著話語權,儘管你們文若泉涌,儘管你們年老色衰,儘管你們有賊心沒賊膽,儘管你們意淫的次數比**還多,**的次數比**還多。就拿吳紫菜和錢丁香來說吧,丁香小姐對著身邊的一堆男人媚眼橫流,指東打西,獨獨對吳紫菜那小子橫挑鼻子豎挑臉,就連紫菜放個屁,都嫌人家的煙台口音不好聽。吳紫菜自己個兒怎麼也想不明白,就趁只有兩個人飯局的時候腆著臉問丁香,你是不是喜歡上我了,才這麼摧殘我。你怎麼現在才回過味兒來?丁香小姐長出一口氣,把原來送給那些男人的媚眼以「滿天花雨」的手法一股腦全甩給吳紫菜,吳紫菜的臉頓時興奮得比紫菜還紫……難道這不是浪漫嗎?就拿周蘑菇和陳百合來說吧,兩人經過漫長的考驗與等待,終於要去辦結婚證了。一系列手續辦下來,蘑菇與百合成為法律承認的夫妻。總得慶祝一點兒什麼吧。蘑菇問百合有什麼心愿,百合說,咱們去吃陝西涼皮吧。兩人就以兩份涼皮結束了這一天的戰鬥,然後蘑菇動情地吻了百合,兩人的嘴裡全是涼皮、麵筋、辣椒和蒜汁的味道……難道這不是浪漫嗎?就拿孫玉米和錢牡丹來說吧,玉米老弟是個老實人,儘管喜歡錢牡丹好長時間了,但就是愛她在心口難開。某一次聚會,牡丹旁邊坐了幾個文化人,紛紛鼓動如簧之舌向她發出求偶之聲,玉米這才急了。人一急喝酒就瘋,玉米迅速把自己喝高,然後越看牡丹越美麗,越看牡丹底氣越足。他終於當著一眾傻蛋的面,將牡丹叫到外面。夜色闌珊,他告訴她,他喜歡她,又問她,她喜歡他嗎?牡丹小姐說,不,我喜歡你是第二位的。玉米的心馬上從酒窖轉到了冰窖。牡丹繼續說,我第一喜歡的是酒,因為是它幫你喜歡我的。玉米又急忙伸手往冰窖里一抄,把自己的心撈回到酒窖……難道這不是浪漫嗎?就拿李韭菜和王蘭草來說吧,兩人終於有機會肉帛相見,做了一次充分飽滿的愛。王蘭草渾身癱軟地躺在那裡,喘勻氣兒后罵了一句:「**,真他媽好!」見慣蘭草淑女形象的李韭菜頓時變成了李黃瓜……難道這不是浪漫嗎?你越說越過癮,茄子豆角西紅柿們的所有風流韻事都被你編排出來。對啊,對啊,這就是浪漫,浪漫就在你身邊。見招拆招搬出本《現代漢語詞典》,一邊查詞,一邊抒發人生格言。也許,當你發覺自己不由自主(或可替換為:不能自已/不由分說/不假思索/不管不顧/不哼不哈/不可救藥/不可思議/不可開交/不可收拾/不成體統/不知進退/不自量力/不遺餘力)地愛上她時,就已經是浪漫了。操。你暗罵一聲,又讓這小子佔了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