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溫暖雞湯

宋明峰兀自坐在門前抽悶煙、想心事，渾然不覺有人向自己走來。

走在前面的，年過六旬、頭髮花白、面容慈祥，長相依稀與宋明峰有幾分相似，正是他的父親宋博。此時，正腰身佝僂、腳步沉重，放下肩上的鋤頭，隨手將之倚在門邊，拿起洗衣池裡的臉盆，準備沖洗滿是泥漿的雙腳。

緊隨其後者，荊釵布裙，衣衫有縫補痕迹，由於每天勞作、風吹日嗮，加上長期營養不足，膚色黝黑、身材幹瘦，才三十齣頭，已猶如四十來歲的婦人，雖然臉上過早地有了滄桑皺紋，卻依然五官精緻、目光精明，正是宋明峰的妻子王慧。

此時，她看到宋明峰坐在那抽煙，連公公與自己回來了，都沒看見，心裡有點不滿，說話難免有點沖：「我說當家的，我跟爹去種豆子，你先回家，雞不養、豬不喂、飯不煮，怎麼還坐在門前抽上了？孩子馬上就要回來了，吃啥？合著這些活真的都是我一個人的？」

宋明峰起身叫了一聲爹，卻沒有回應妻子的指責，而是默默將錄取通知書遞了過去。

王慧接過來看了一眼，臉色瞬間由怨轉喜：「縣一中的錄取通知書，廉兒的？」

「啥？廉兒被縣一中錄取了？」宋博不顧沖洗了一半的腳，端著臉盆湊過來。

王慧趕緊將錄取通知書遞給公公。

宋博隨意把臉盆往地上一放，接過通知書，放在離眼睛較遠的位置看了一眼，失望地搖了搖頭：「老了，看不清了，還是你讀給我聽。」

又將通知書遞迴給兒媳婦。

王慧接過來，一字一句地讀了起來，當讀到：「……學費四萬五千元整」頓時卡住了，喃喃地重複了兩遍：「四萬五千元整，四萬五千元整……」。

王博也在一個石凳上默默坐了下來。

四萬五千元吶！

他們所用的貨幣，由月離銀行發行，單位為月元，簡稱元。幣值相當穩定，一斤大米約3元，一斤豬肉約10元，這麼多年基本沒怎麼變過。

老宋家這幾年除了供養孩子習武外，省吃儉用，也只積攢下八千多元。若是用作家庭日常開支，自然不算太少，但距離一中所要求的學費，卻是相差太遠。

王博沉默了一會兒，咬了咬牙，道：「實在不行，只能…」

「媽媽，我回來了！」

「爺爺，我回來了！」

「爸爸，我回來了！」

宋家的開心果回來了！

就在屋前小路的轉彎處，宋飛兒一蹦一跳地向家的方向跑來，邊跑邊以特有的方式、親疏有別地與他們打招呼！清脆、親昵的聲音遠遠傳來，讓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她的快樂！

孩子年幼，三人很有默契地打住有些沉重的話題。

王慧抬頭望去，女兒白皙粉嫩、眉清目秀的小臉上，幾根劉海被汗水黏在額前。天真的笑容，讓最後一抹晚霞中略顯昏暗的天色，彷彿明麗了不少，白色的練功服沾了些許汗漬、灰塵，顯然是剛剛練功歸來。

在南祥國，中小學的開學日期為2月1日，放假日期為12月1日，每年上學十個月，放假兩個月。今天1月20日，正值假期，只有七歲的宋飛兒，沒有與小夥伴玩耍，而是自覺地去修鍊，懂事得讓人心疼。

「飛兒回來了，真乖，趕緊去洗一下，看你全身都髒兮兮的！」王慧的吩咐聲含著疼惜。

「媽媽，我餓了！」宋飛兒跑到媽媽跟前，摸了摸癟癟的小肚子。

王慧寵溺地揉了揉她的小腦袋，笑道：「知道，知道，不過我們也才回來，還沒做飯呢，我先去熱點雞湯給你吃，好不好？」

宋飛兒的小腦袋點得如雞啄米一般：「嗯，嗯，媽媽燉的雞湯可香了，飛兒最喜歡喝！」

於是，王慧將壓力山大的學費之事，暫時拋諸腦後，進廚房熱雞湯去了。

…

過了一會兒，雞湯的香味，瀰漫在廚房內外的每個角落。

宋飛兒洗過澡，自樓上換好整潔的白色裙子下來，跨進廚房門，吸了**致可愛的鼻翼，笑道：「好香啊！」

「小饞貓！已經盛好在桌上了，自己吃去！」王慧吩咐道。

「謝謝媽媽！」宋飛兒甜甜地應了一句，對著眼前一小碗香噴噴的雞肉，先喝了一口湯，道：「好好喝哦，媽媽，爺爺、爸爸，你們也喝一點。」

「媽媽不餓，你自己喝！」王慧搖了搖頭，看向門外依然沉默不語的父子倆，出門問道：「爸爸，今晚煮飯遲了，要不，我給您盛碗雞湯，先墊墊肚子？」

看著兒媳詢問的眼神、乾瘦的身子，宋博突然覺得鼻子發酸：慧兒出身大戶人家，從小學的是詩書、做的是女紅，可自從嫁到宋家，山上田間、忙裡忙外，吃過苦、受過累、唯獨沒有享過福！

特別是最近幾年不沾葷腥的日子，眼看著整個人，猶如花兒枯萎般地蔫了下去，才剛剛三十齣頭的年紀，鬢角卻依稀可見白髮，不止讓人心疼，更讓人擔心：這樣下去，如何長久？

孫兒、孫女年紀尚幼啊！

一念及此，宋博開口道：「我倒不餓，不過慧兒這段時間瘦了不少，應該喝點雞湯補補身子！」

「爸爸，您年紀大了，還是您喝吧，我沒事兒！」王慧再勸。

宋明峰見此情形，起身走進廚房，從櫥櫃里拿出兩個碗，裝了兩小碗雞湯，每碗兩三塊肉，端到餐桌上。

回到灶前，看鍋里還有差不多一大碗的量，稍稍停頓了一下，又拿出一個碗，舀了半勺湯倒進去，就站在灶台前，故意分幾口喝出聲響，然後舉起空碗向他們示意道：「爸爸，阿慧，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咱們都沾沾廉兒的喜氣，吃點肉，喝點湯！」

「可是廉兒明天…」

宋明峰自然知道妻子擔心什麼，打斷了她：「本來以為廉兒會在鎮中學上學，每周都要回來，所以養了那麼多雞鴨，不曾想，他過幾天就去一中了，已經用不著這麼多了，明天再殺一隻就是！」

宋博起身，向餐桌走去，道：「慧兒，吃點吧，飛兒看著呢！」

王慧看了看公公，又看了看丈夫，悄悄掩了一下有點發酸的鼻子，坐到餐桌前。

「爺爺、媽媽，趕緊吃，好香的！」宋飛兒也勸了一句，然後低聲問道：「哥哥考上一中了？」

宋博喝了一口雞湯，自豪地笑道：「是啊，哥哥考了全鎮第一名，被一中錄取了，飛兒也要努力哦！」

宋飛兒握了握左手，作堅決狀：「飛兒也要考一中，老師都說了，飛兒也是天才呢！」

王慧看著已坐下摘菜的丈夫、可愛的女兒，慈祥的公公，以及窗台上的錄取通知書，忽然覺得，有一種幸福，如溫暖的雞湯，從自己口中飲入、經過喉、經過胃，流淌在心間，溢出在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