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重生為少女】
薛愫半靠在板壁上,伸手去拾針線笸籮里的東西,撥拉了好一陣,終於將那一副還沒綉完的鞋面拿到了手中,對著光亮處慢慢的做了起來。
可才做幾針便覺得身上難受,忙用絹子捂了嘴猛烈的咳嗽了一通,好不容易平息下來,胸口依舊陣陣的發疼。她瞥了一眼絹子,上面已有了斑斑血絲。
薛愫想起母親說過,盛年吐血,命不久矣。此時她的心涼了大半,暗想不知還能不能熬過這個冬天。沒多久,她聽見簾櫳響動,知道是聞鶯回來了,急忙的收了針線。
「奶奶,這是三兩一錢銀子。」聞鶯走到跟前將一塊手帕里包著的錢給薛愫看。
薛愫忙問:「那麽好的一件棉衣,就只當了這點?」
聞鶯微蹙了眉頭道:「就這點錢還是我好說歹說,求著他們才肯收下的。」
這三兩銀子,除去給薛愫的葯錢,已經剩不下什麽。
眼見日子越來越不好過,家裡值錢的東西早就被那個嗜賭的丈夫拿去或賣或當,唯一的一點家底已經被他給敗光,家裡的開支丈夫從未過問,更別說對病得如此之重的薛愫有過體貼。
聞鶯見這屋子透風,天氣又冷,炕也是冰冷的,奶奶病著聞不得火炭,只得趕著去燒了個手爐來給薛愫捧著,又忙著去檐下熬藥。葯還沒熬好,就見古宜回來了,聞鶯微微有些吃驚——老爺他怕是一月有餘沒有踏進這座院子了。
她忙忙起身,心裡又有些懼怕,小聲的喚了一句,「老爺。」
古宜見了她,倒突然來了興緻,走上前要捏聞鶯的臉蛋,笑道:「好些日子沒見你,倒越發出挑了,以後跟著我,總少不了你的好處。」
聞鶯臊得滿臉通紅,戰戰兢兢地不敢言語,縮著身子將頭低了下去。
古宜見她這膽怯的樣子有些不滿,「怎麽,難道我是老虎要吃了你不成?躲什麽呢?」
他逗弄了一會兒聞鶯便要往屋裡去,哪知沒瞧見地上,一腳踢翻了風爐,滾熱的葯湯澆了他一鞋子。
古宜瞬間燙得直跳腳,一面痛呼,「作死的小賤種,你要把我給燙死呀!」
聞鶯連忙彎腰去收拾,心裡更加膽怯。
裡面的薛愫聽見了外面的響動,氣得咬牙切齒,索性翻了個身,面朝里躺著。
古宜走進來瞧見了這副光景,到炕前嗤笑一聲,「知道我回來了,連個正面也不願給,還給我裝什麽夫人娘子。」說著便脫了鞋,高聲叫聞鶯給他找乾凈的鞋子換上,然後坐到了炕沿上。
他看見被子上搭著的手,拉過來嘖嘖嘆道:「嘖嘖,我記得以前這雙手白嫩得和那水蔥沒兩樣,這才幾年就只剩下骨頭連著皮了。呀,真是可惜,再美的人也禁不起幾年折騰,你自個兒也不照照鏡子,瞧瞧現在是什麽鬼樣子,出去只怕要把人給嚇跑。」
薛愫哪裡還能再繼續裝睡下去,一骨碌的翻身坐了起來,可能是動作過於迅猛,頓時覺得天旋地轉,看古宜也是雙影。她用力眨了眨眼,沉著臉冰冷的說道:「今天回來又要打什麽東西的主意?」
古宜一笑,「哈,今天我贏錢了,不過都是小錢,還不夠我買酒吃,娘子要真大方的話,不會不清楚我的心思,就看你願不願意給我添幾個像樣的下酒菜。」
他說著伸手摸了摸薛愫那張枯瘦得不及巴掌大的臉,卻被薛愫嫌棄得一手擋開了,討了個沒趣。
薛愫知道這些年來古宜一直想著她的嫁妝,那是娘在世的時候留給她唯一的東西,她現在只能以這個傍身,作為最後的活路,哪裡有輕易拿出來給他去賭的道理。
古宜見薛愫不肯吭聲,知道她是不願意了,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還是不願意是吧,你的東西藏在什麽地方,我遲早會翻出來。這個家多大我可比你清楚,咱們走著瞧。」又連聲催促聞鶯拿鞋子過來,一刻也不想在此處多待。
薛愫索性橫了心,直著脖子沖古宜吼道:「你拿把刀子來,將我給捅死了,大家都痛快!」
古宜穿好了鞋子,原本已經走到屏風前,聽見這句話又折回來,半彎著身子,直直盯著薛愫的臉瞧,冷笑道:「得了,別教唆我做個殺人犯,把你殺了我還得搭上條命,可不值當,我腦子還沒壞。你也給我知趣點吧,我娶了你得了什麽好處?子女沒一個,家境越來越不好,我做什麽事都不成,還真是娶了個掃把星回來。」
古宜原本英俊的面孔此刻在薛愫看來就像個魔鬼,想到她接連受的委屈,薛愫心潮澎湃,來不及多想,伸手就給了他一巴掌。
古宜半晌才緩過神來,捂著燙熱的臉,就是他娘也從未彈過他一指甲,又何曾受過這樣的侮辱?於是咄咄逼人道:「好呀,你還敢打我!」說著就把薛愫的手緊緊拽住。
薛愫本來就病弱,哪裡敵得過眼前這個勇健的七尺男兒,手腕被他拽得生疼,骨頭也咯咯作響。
還是聞鶯聽見了屋裡的動靜,跑了進來,好不容易才將兩人給勸開了。
薛愫氣得七竅生煙,慍怒道:「要不你把我給休了,要不你給我滾,再也不許你踏進這房裡一步,就當我死了!」
古宜詭異的笑了兩聲,看著薛愫的眼神像是在看什麽瘋子一般,又打量了一下跟前這架屏風,雖然不像什麽玻璃或緙絲那麽值錢,但這木頭、這漆工、這綉活卻樣樣都叫好,說不定還能換兩個錢,一邊想著一邊走出去了。
古宜雖沒有撈到什麽好處,灰溜溜的出去了,可薛愫被他這麽一氣,越發覺得胸口疼,更加認為自己好不了了,她心知自己活不長,便對聞鶯說:「將我那箱子拿來。」
聞鶯不解,忙問:「難道奶奶真要把箱子里的東西給老爺?」
薛愫咬牙說:「我就是死了也不會給他!」她恨極了這裡。
聞鶯出去後,薛愫孤零零的躺在炕上,心想如今這番遭遇到底是如何造成的。當初曾家敗落,她隨伯娘范氏一道搬出了曾家,後來范氏貪圖古家給的二十兩銀子,便草草將她許給古宜。哪知古宜看似風姿俊朗,實際卻是這般的不堪,她來古家後竟沒過上一天的好日子。
此刻她不由想念起江陵來,想起她十歲那年的暮春,她坐在荼蘼架下繡花,母親則在一旁教恆哥兒識字的情景。只是母親早已逝去,弟弟這些年來也沒了音信不知死活。
此時聞鶯捧了口黑漆嵌螺鈿的官皮箱子進來,放在薛愫跟前,打開任薛愫自取。
上面一層的小格子里,分門別類裝著些母親留給她的首飾,藍寶戒指、鎏金的鳳簪、珊瑚珠步搖、銀質的瓔珞圈,最值錢的乃是一對串了珍珠的赤金鐲子,上等的南珠,每一顆都有龍眼般大小。薛愫每一樣都細細看過一遍,卻不揀來戴。
下面一層是一件疊得整齊的衣裳,乃是正宗的蘇綉,真紅色緙絲蘭桂齊芳的宮綢鶴氅。這些東西都是她從薛家帶過來的,早些年古宜見過幾次,但自從古宜染上賭癮後她一直小心翼翼的收著,不敢再拿出來。
這衣裳據說是母親年輕時外祖母做給母親的,在她的印象里母親也沒穿過幾回,母親走的時候將這衣裳又留給了她,她卻一直收著不肯穿,想的時候拿出來看兩眼,權當是見了母親一般。
薛愫抹了抹眼角,抬起滿是淚痕的臉,強撐著笑容和聞鶯說:「你幫我將這個穿上。」
聞鶯不解,但也只得照辦。
薛愫穿上了這件鶴氅,聞鶯又替她重新攏了頭髮,薛愫自個兒在箱子里拾了根小鳳簪,讓聞鶯給自己簪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