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調的邊緣2
瞿霞和我分在同一個病區工作。
平心而論,護士的工作比我們更辛苦,每天照顧的病人數量是平時的兩三倍,幾乎一天到晚都在輸液,做護理。
氧氣瓶也要不停地推進推出,推來推去。
那天上班的時候,我在半污染區換衣服,發現瞿霞用剪刀把白帆布工作鞋的後跟豁開,然後再把鞋穿在浮腫的腳上。
「你的腳腫了?太累了,歇一天吧。
我去跟護士長說」
我說。
「千萬別,大家都一樣,劉護士長有胃潰瘍,每天都胃痛,她都沒休息」
「……」
「求求你,千萬別說」
瞿霞說著朝我莞爾一笑,戴上了厚厚的口罩,走進了隔離區。
就在這一天,我們病區里那位七十多歲的老太太死了,死因是**型肺炎合併糖尿病,心肺功能衰竭。
這是我們病區第一個死亡病例。
死亡的氣息開始在病區彌散,和老太太同病室的那兩個中年女病人不吃不喝,一口氣哭了幾個小時。
男病人也開始騷動,其中一個壯年男人砸破了病房的玻璃,吵鬧著非要出去。
他大喊大叫說:「臨死之前我得和家裡人再見一面。
我不是犯人,我有行動自由」
和他同屋的那個戴眼鏡的大學生卻哈哈大笑,甩著長長的頭髮,望著天花板,用狂熱的語調朗誦高爾基的散文:「啊!
暴風雨來啦!
……我們是暴風雨中的海燕……啊!
來吧,來吧,來得更猛烈些吧……」
混亂還沒平息,病區里又來了新的危重病人,男性,四十來歲,送來的時候已經神志不清,而且已經停止了自主呼吸。
我一眼看清了患者的臉,嚇了一跳,根本不敢相信天底下竟有這麼湊巧的事,這個病人就是在醫院大廳把我打昏過去,還一再揚言要把我告上法庭的病人家屬。
我看了一眼他的病歷。
雖然打了這麼久的交道,我卻到這會兒才知道他的名字,他叫賀寶榮。
賀寶榮的病情很嚴重,胸片顯示兩肺已經有了大面積實變。
搶救開始了,賀寶榮嚴重缺氧,不停地躁動,幾個護士一塊兒按住他的手腳,由我給他做氣管切開,氣管導管順利地插進患者的喉管,上了呼吸機之後,血氧飽和度略有回升,呼吸漸趨平穩。
就在大家剛剛鬆了一口氣的時候,賀寶榮又出現躁動,插管脫了出來,混合著大量血和滲出物的液體直噴出來。
所有的人都向病人撲了過去,血和黏液噴了我一臉一手……我再次為病人插管。
在如此緊張的時刻,這身像防化兵服一樣的隔離衣真是累贅。
水蒸氣把眼鏡片弄得霧蒙蒙一片,我急了,把眼鏡扯了下來,丟在了一邊……這一刻,我聽到瞿霞低聲的尖叫。
兩個小時后,賀寶榮終於脫離了險境。
下班換衣服的時候,周小紅哭著對護士長說:「護士長,我真有點害怕,我還沒交過男朋友呢,我不想死」
劉護士長拍拍她的肩膀說:「只要做好嚴格的隔離消毒,不會有事的」
「搶救賀寶榮的時候,我的腿直打哆嗦,越不想讓它抖,越厲害」
護士長笑笑說:「小姑娘,別老哭哭啼啼的,學學人家瞿霞吧。
要說心裡難受,她應該比誰哭得都厲害」
「她怎麼了?」
周小紅問。
護士長嘆了口氣:「唉,孩子那麼小,她能不惦記嗎?打電話想聽聽孩子的聲音,可那個黑心的老太婆就是不讓。
唉,天底下竟有這麼狠心的老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