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是可以的,什麼是不可以的(1)
王建軍送給安弟一塊翡翠。是塊不大的翡翠。綠綠的。但不管怎樣,它是一塊寶石,並且看上去相當漂亮。王建軍讓安弟拿它去鑲一枚戒指。王建軍說,這樣的戒指鑲出來,雖然會有些脂粉氣,但那種脂粉氣是純正的,是以前老式的上海女人才會有的。王建軍還讓安弟去做件旗袍,「只有真正的老式旗袍才能與它相配。」王建軍說。他一邊說,一邊看著安弟身上開叉很高的長裙子。「不是這樣的,雖然也很長,叉也開得很高,但它們是完全不同的。」安弟猶豫了一下。然後就收下了那塊翡翠。安弟收下那塊翡翠以後就笑了。就像幾乎所有女人得到漂亮東西以後的表情。當然,安弟認為她的感受是獨特的。安弟認為王建軍的這個行為具有某種美學上的意義---與他講到柿子樹時的虛幻表情是一致的,與打在他姨媽家玻璃上的雨聲是一致的,與「海上繁華」留聲機里的歌聲是一致的。更重要的是,與安弟內心的一些理想是吻合的。還是那句老話,還是那兩個老詞:物質,還有精神。因為已經認同了王建軍對於藍天和紅色果子的描述,安弟便認為,王建軍的物質裡面,都帶有著精神的特質。就如同安弟認為:淡色晶瑩的外婆傳下來的玉,與大紅色的尖頭皮鞋是不同的;去十寶街的自己與去十寶街的別人是不同的;帶有精神特質的物質與純物質也是不同的。因此也就可以推論說:接受諸如此類的禮物---帶有精神特質的物質,是可以的,是應該的,是令人愉悅的。很多天以後,安弟將對一個詞產生一種深刻的理解:幼稚。很多年以後,安弟又將對另一個詞產生一種全新的判斷:人性。王建軍請安弟去參加一個舞會。王建軍說那是個化妝舞會。每個人都帶自己固定的舞伴,穿自己喜歡的那種風格的衣服。王建軍還說,在那樣的舞會上,你會認識各種各樣的朋友。慢慢的,你自己就會產生出準確的判斷,哪些人對你是有用的,哪些人會與你產生一種天長日久的聯繫,哪些人你對他笑一笑就可以了,而在哪些人面前,你必須保持沉默。王建軍說那是你走上社會的必修課,前提則是,你必須牢記:這只是一場化妝舞會。安弟沒有聽懂。隱隱約約地懂了,但仔細一想,卻仍然沒有懂。他們臨出門的時候突然下雪了。開始時是小雪,有點像雪末,後來一下子就大起來了。兩個人在路邊等車。雪掉在王建軍的衣服上,又掉在安弟的衣服上,很快就化了。為了跳舞,安弟穿了絲襪和高跟鞋。安弟的腳感到很冷,安弟就不時地在地上蹦一下,再蹦一下。王建軍的手上則提著為舞會準備的兩個面具。一個是狼面具,另一個是羊面具。王建軍對安弟說:「你戴羊面具,我戴狼面具。」安弟就笑了。安弟說你真有意思。兩個人挨得挺緊的。因為冷。也因為下雪的時候,路上的行人就少了,即便是燈火闌珊的十寶街。街上一下子變得空落起來。倒是有幾個人在走,不過都高豎著衣領,低沉了頭,看不清哪個是匆匆的路人,哪個是附近學校里漂亮的女學生,哪個則是裹著皮裙、腳踩長統靴的「一下子就能看出來的雞」。因為下雪,有些事情突然變得單純了起來。比如說,安弟忽明忽暗的心思,和王建軍注視她時瞬間里的眼神。安弟把手從口袋裡伸出來。放到嘴邊,哈了口熱氣。安弟覺得有些事情是正在形成中的,是可以讓它不再改變的。就像雪結成冰。安弟忘了,雪受到熱就會融化。即便已經成為了冰。因為歸根到底,它只是一個過程里的東西。王建軍有些喝多了。今天晚上來化妝舞會的好多人都喝多了。四周放著好多鋪了絲絨的桌子。桌子上擺了酒瓶和酒杯。還有一些穿了白襯衫、黑西服的服務生站在旁邊。他們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但只要一有人走過去,他們就立刻面露微笑。他們把紅葡萄酒倒進你的杯子里。他們把白葡萄酒倒進你的杯子里。他們把久違的紳士風和優雅習氣統統倒進你的杯子里。還有香檳。那些香檳,他們訓練有素地開了一瓶又一瓶。大家喝得臉紅通通的。一個人臉紅通通的時候,往往就顯得特別誠懇。看著別人紅通通的誠懇的臉,彼此就免不了有些感動。安弟也有些感動。王建軍拉著安弟跳舞。他把安弟摟得很緊。安弟不很習慣,紅著臉掙扎著。但王建軍仍然把安弟摟得很緊。王建軍說今天是聖誕節,他說你知道嗎,今天是聖誕節,聖誕節的時候應該人人相愛。安弟的動作便有些遲疑下來。王建軍繼續說,神在天上看著我們,神喜歡看到大家彼此相愛。安弟就完全不掙扎了,並且聞到了王建軍嘴裡的一股酒氣。舞會進行了一大半的時候,王建軍對安弟說:「來,我給你介紹一個朋友。姓魏,你就叫他老魏好了。」這樣老魏就來到了安弟的面前。老魏看上去像個中年人,但或許年齡也就和王建軍相差不多。老魏比王建軍胖,特別是他的肚子,把衣服向外撐出很大的一塊。這樣的肚子,讓他顯得很有城府和閱歷的樣子。當然,這樣的肚子,還能讓人聯想到金錢或者權力這些東西。老魏的眼睛看起人來很有意思。安弟認為它像一把刀子。到了後來,安弟的眼睛也像一把刀子的時候,安弟就會發現,這樣的眼睛裡面,其實也有著很多很多其他的東西,它們的性質與刀子不太相同,或者完全不同。但那時候安弟是不知道的,是看不出來的。安弟只覺得一把鋒利的刀子向她迎面逼來。只一眼,就把她去偽存真,里裡外外看了個十拿九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