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是可以的,什麼是不可以的(2)
老魏向安弟伸出手。老魏說:「你好。」老魏和安弟握手的時候,咧開嘴笑著。自始至終,老魏一直是咧開嘴笑著。幾年以後,安弟和老魏再度相逢,安弟問老魏,安弟說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搞不明白。老魏說是什麼事情。安弟講:你第一次和我見面的時候,就是那次聖誕舞會,為什麼你一直在笑,一直咧開嘴不停地笑,這是為什麼呢。老魏回答道:因為我對你有把握。一見面我就知道你是個什麼樣的女人了。我對你很感興趣。我認為你骨子裡是個極好的商人。只不過那時候你還是稚嫩的。安弟大為吃驚。老魏說話的時候或者咧嘴笑著的時候,就會露出裡面黑黑的牙齒。後來老魏告訴安弟說,這種牙齒叫做煙牙,是老抽煙的人、一天抽兩包三包煙的人才會有的牙齒。老魏說這話的時候手裡就叼著一根煙。老魏說你看到我抽煙的姿式了嗎,不是用食指和中指夾煙,而是用大拇指和食指。安弟就仔細地看了看。安弟說看到了。老魏就問:你知道這裡面有什麼區別嗎。安弟想了想,安弟說講不清楚,好像覺得確實是有區別的,但真的是講不清楚。後來安弟就能講清楚了。非但能講清楚用食指和中指夾煙、與用大拇指和食指拿煙的區別,還能講清楚眼睛里各種刀的區別,穿皮短裙的「雞」與不穿皮短裙的「雞」的區別。後來安弟認為,人只要穿越了某條鴻溝,世事便會瞭然於心。這個瞭然於心,其實就是把複雜的東西重新變為簡單的過程。類似於抽筋剝皮。剝到底了,總是骷髏。所以說力量是必須的,還有,就是某種程度的麻木心態。它往往由洞察組成。聖誕節的晚上安弟還不具備這樣的力量。有些事情,安弟是感到迷惑的。安弟想:這個老魏,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呢。他長得不太好看,很粗壯,就像住房術語里講的那種毛坯房,沒有經過打磨的。而他說話的樣子則類似於社會上的老油子。乾脆一點講,安弟覺得他就像個騙子,用上海人的話,叫做老克臘。但王建軍好像不這樣認為。至少表面上是這樣。王建軍對老魏特別熱情,特別殷勤。而且王建軍似乎希望安弟也對老魏特別熱情、特別殷勤。王建軍讓安弟請老魏跳舞。王建軍對安弟說:你應該主動一些。見安弟沒有馬上站起來,王建軍就又說話了,王建軍說老魏是個非常成功的商人,做生意做得非常好。「現在我就在和他做一筆生意。」這句話王建軍說得比較慢,比較在意。「雖然前面一筆生意我做輸掉了,輸給他了。但我是服的。」王建軍講到這裡就不再往下說了。王建軍點了一根煙。安弟注意看了,是用食指和中指夾著的。並且略微有點抖動。老魏和安弟跳舞的時候,肚子貼著安弟的肚子。老魏也不對安弟講上帝、講神、講人人相愛。老魏統統不講這些。老魏只是咧著嘴笑。一邊笑,一邊露出裡面黑黑的牙齒。等到跳第三個舞的時候,老魏甚至點起了一根煙。老魏一隻手摟著安弟跳舞,另一隻手騰空出來抽煙。安弟覺得非常尷尬。甚至還有種輕微的恐懼。這個老魏,他對她好像是挺感興趣的,但他的方式她不熟悉。或者說她無法把握。對這個人,她整個的感到是一個謎。還有王建軍。他對老魏的那種態度,他希望安弟對老魏使用的某種態度。如果說,安弟認為,王建軍講的「聖誕節的時候應該彼此相愛」是可以的話,那麼王建軍就不應該讓老魏摟著安弟跳舞,並且是肚子貼著肚子,並且是邊跳舞邊抽煙。但王建軍明顯認為這是可以的。是他所願意看到的。也是幾年以後。有一次安弟和老魏聊天。因為一件具體的事情老魏生髮了很多感慨,老魏對安弟說:你知道我吃過多少苦嗎?我告訴你,你根本就不會知道。我還要告訴你,我是個騙子,但我同樣被人騙。安弟感到一陣徹骨的心寒。她突然想起幾年前的那個化妝舞會。每個人都戴著面具走進去,每個面具都做出各種各樣的表情。有的像狼,有的則像羊。那時候她還是迷惑的。比如說:什麼是可以的,什麼是不可以的。漸漸地有人走過來,告訴她,這是一場遊戲。漸漸的,她開始知道,凡遊戲必有規則。但問題在於:規則未必明說,明說的又未必當真。但那時候她還是不清楚的。那時候她很迷惘。換句話說,那時候,她還具備著不怕受騙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