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齜牙趙四
就在李中南轉身,準備回到棚子里等父親的時候,一輛小車飛一般地從父親的身後奔來。司機沒有減速,死命地按喇叭,烈日下比樹上扯著嗓子叫的鳴蟬還吵人。
父親並沒有擋著路,他知道自己身體不好,總是順著路的最邊上走。小心翼翼地,踩著路邊順著水泥路面長出來的那一行野草。李中南走在那條路上,有時候忍不住想,野草上面是不是只有父親的腳印。還有誰會走到最邊上,一不小心就要滑到排水溝里呢。
如此謹慎,還不能讓那輛小車滿意,李中南的火氣騰地就上來了。
那車到了父親身邊,突然「嘎」地一下停在那裡。李中南看見,一個剃著平頭、戴著墨鏡的青年男子,坐在駕駛座上。陽光照進車裡,那人脖子上指頭粗的金鏈子晃眼睛。
「老頭,這是彭村嗎?」青年人在車裡粗聲粗氣地喊。
父親的腳已經大半懸空到了排水溝上邊,車停下才喘了一口氣。從小替李中南給人賠禮道歉,養成了父親的好脾氣,客氣地回答道:「是啊,這裡就是彭村。」
年輕人摘下墨鏡,又問道:「彭村裡有個四海機械廠,知不知道在哪裡?」
父親指著前面,道:「這一家吧。這村就這一個機械廠,不知道是不是叫四海。不過現在他們吃飯,估計廠里沒人。要買機器,你得等下午兩點他們上班才行。」
「謝了,老頭。以後走路背後長雙眼,不然小心撞死你!——走了,走了,別站我車這裡礙事!看你這樣子,一下歪這裡,嗝屁了還訛上我。」
年輕人一邊說著,一邊打開車門走出來,到路邊的樹下站住,點了一枝煙。
父親搖了搖頭,小心地看了一眼手中方便袋裡裝的李中南午飯,邁開了腳步。
看著父親顫巍巍的樣子,李中南一時心中火氣壓抑不住。左右看了看,地頭有一個前些日子施完化肥后扔著的蛇皮口袋,李中南走上前撿起來拿在手裡。
父親要繞到正門進廠,這一圈就有半里多路。李中南估計了一下,順手又在地頭撿了一根木棍,邁開大步,穿過玉米地向路走去。
玉米地的這一邊是工廠,另一邊就是那條水泥路,老闆想著以後做大了,就在這塊地上起新廠房。夏天正是玉米長得最盛的時候,一人多高,外面根本看不見裡面的情形。以前打鬼子的青紗帳,想來也不過如此,那年代的高梁未必比現在玉米高。
李中南對這塊地熟悉無比,他上班下班貪路近,經常從這裡走。認準了金鏈子年輕人待的那棵樹,幾分鐘的時間李中南就到了附近。
從玉米地里看出去,年輕人正靠在樹上看手機,不時口裡喊兩聲:「嘿,我操!」不知道正在看的什麼鬼東西。
正是中午,火辣辣的太陽當頭照著,路上除了父親,再沒一個人影。
看著父親的身影轉過街角,李中南從玉米地中幾個大步沖了出去,朝著背對自己的年輕人肩膀上就是一木棍。跟著一腳踹在他的腰眼上,把他踹倒在地。
一抖手中的蛇皮口袋,李中南把地上的年輕人腦袋罩住,摁在地上,掄起鐵塊一樣的拳頭只是捶。心中的怒火,全都發泄在這一頓暴揍上。
年輕人在地上死命掙扎,卻如何能夠敵過李中南從小打出來的身手?從小到大,李中南這一雙拳頭還從來沒有吃過虧,把金鏈子死死按在地上。
「誰?他嗎誰?這縣裡誰不知道我齜牙趙四!是好漢,有種他嗎單挑!——哎呀,我操!打破我頭了,我操!你有本事打死我,不然老子起來,一定他嗎弄死你!弄死你!」
李中南一聲不吭,揚起拳頭,一拳砸在趙四的腦袋上。
「我你媽,打我頭!講究的誰他嗎打頭!好,好,我他嗎一定弄死你!打聽打聽,我齜牙趙四什麼人物,這縣裡誰敢動我,我他嗎弄不死你!」
李中南左右看看,估計父親快要進廠了。不在這裡糾纏,用盡全力,一拳搗在趙四的腹部。這一下打得狠,趙四的身子像個蝦米一樣縮了起來。
隨手把棍子砸在趙四的身上,李中南迅速鑽進玉米地,消失在了青紗帳里。
回到棚子,父親正坐在平台前等著自己。
李中南走上前,在身上擦著手道:「爸什麼時候來的?等久了吧?」
「剛坐下,剛坐下。」父親把裝午飯的方便袋小心地遞給李中南,「快吃吧,還熱乎著呢。進來的時候,我見門口的師傅都吃完了,在樹蔭下睡午覺呢。你快吃了飯,也好好歇一歇。夏天人容易乏,工作這麼累,可要注意休息。」
李中南接過方便袋,在平台前的木墩坐下,拿起了筷子。
見父親站起身子,李中南道:「爸,路上小心些,車來車往的。」
「沒事,我走路都走路邊,小心著呢。」父親一邊說著,一邊走出了棚子。
李中南大口地吃飯,如同老虎一樣。菜裡面沒有肉,就連油都很少,但李中南吃得格外香。剛才把金鏈子趙四痛打一頓,足夠今天下飯了。
吃完了飯,李中南找出幾個自己收好的大紙箱,鋪在風口,躺在上面睡午覺。
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上班時間到了,小張回到鑽床前,戴起耳機,聽著讓他左搖右擺的音樂,給上午李中南畫好線的鋼板鑽孔。
李中南拿了一把大扳手,檢查裝好的機器。螺絲沒擰緊的地方,他一一擰緊。王八蛋老闆賺不賺錢他不管,這些機器是賣給鄉親們用的,裝的不好,零件飛出來會傷人的。
過了一個多小時,有汔車鳴笛,趙四的小車緩緩地開進了廠里。
李中南手裡拿著大扳手,靠住身邊的柱子,看著趙四從車裡出來。顯然他是到醫院裡看過了,額頭上貼了塊膏藥,胳膊和脖子不少地方擦了紅藥水。
掏出一根煙,趙四請看門的老闆娘舅舅抽了,向他問著什麼。
那老頭聽完,便轉身扯開嗓子喊道:「李中南,有人來找你!」
「找我?」李中南明白肯定不是因為趙四知道自己打了他,他連這村都不知道,更加不可能知道自己的名字。再說自己小心得很,用蛇皮口袋套住,這廝根本看不到誰打他。
找自己什麼事?李中南心中疑惑,手中拎著大扳手,一搖一晃出了棚子。
看李中南走過來如同下山的老虎一般,手中足有半米長的大扳手陽光下耀人眼睛,趙四不由心中發憷。
李中南到了面前,趙四指了指自己:「我,趙四,齜牙趙四,社會人,縣裡沒有不認識的。有什麼事,那就是一句話!——你就是李中南?」
李中南點頭:「不錯,我就是李中南。你找我什麼事?」
「沒什麼大事。就是吧,聽說你手裡有一個外國鋼蹦,我老闆有興趣。開個價吧。」
李中南聽了不由笑了起來:「你老闆消息夠靈的啊,連這事都知道。不過這鋼蹦是我的幸運符,不賣的,對不起。」
「啥雞毛幸運符啊,就是坐地起價唄。我老闆有錢,一千兩千不在話下。說吧,要多少,哥這裡有現金,不玩虛的。」
「一千兩千,村外有卸車的,我這身板卸幾車,就有這錢了。」李中南連連搖頭,沒想到有錢的老闆竟然喊出一兩千的價,自己還不如給趙蘋打個金戒指呢。自己窮是因為家裡要一直用錢,一兩千有個屁用,這點錢能解決問題,李中南還用在這裡死熬。就憑著自己這兩膀子力氣,村口卸車扛大包的活,幹上幾天就有了。在這個小廠里干,而不是去扛大包,因為那活身子再好,也不能夠天天干,不然身子很快就垮了。
「哎呀,口氣挺大!」趙四上下打量李中南,「就你這個樣子,一兩千有多半個月工資了吧,還挺牛,不當回事。小子,別打腫臉充胖子,差不多得了。」
「我一個月三千,快趕上一個月工資了。只是這硬幣我真不賣,不是錢的事。」
趙四不住的打量李中南,心裡估摸著要是打起來,自己有幾分勝算。算來算去,李中南這身板,真不是自己扛得住的,而且他手中的大扳手著實有些嚇人。
考慮再三,趙四指著自己對李中南道:「兄弟,我,齜牙趙四。縣裡面打聽去,有什麼事是我擺不平的。你那鋼蹦,我老闆有興趣,小子差不多得了。要不這樣,我給你一個月的工資,就三千塊錢。——就這數了,再不識相,別怪兄弟不講究。」
李中南哪裡聽他這一套,不屑一顧地道:「怎麼個不講究法?」
「兄弟,我們社會人,辦這種事情用的辦法,是你不想知道的。——不對,我想起來了!小子,我他嗎認得你的鞋,認得你的褲腳!你媽,以為鑽玉米地里就看不見你了!我齜牙趙四響噹噹的人物,什麼時候吃過這種虧!我操,今天我他嗎弄死你!」
趙四一邊說著,一邊身子向後躲,看李中南手中的大扳手心中著實有些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