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易郎中欣然答應,卻又有些猶豫,「怕你外祖母走不了太遠路程。」
辛大人笑道:「我那裡有輛馬車,回頭讓大勇收拾收拾,就讓外祖母跟阿楚坐車,我們三人走著。」
衛氏聽易郎中說起此事,心裡頗多感觸,「……我還是做姑娘時逛過一次廟會,我爹給了我兩個大錢,若是喝了豆汁就不能吃豌豆黃,吃了豌豆黃就不能喝豆汁,我猶豫半天,終於決定喝碗豆汁,可去買的時候發現兩個錢只剩下一個了,連豆汁都喝不成……已經十一二歲的大姑娘了,在廟會上哭得稀里糊塗,後來賣豆汁的老頭看我可憐,給我盛了滿滿一大碗,哎呀那個好喝啊,那滋味現在還記得。」
易郎中溫和地笑,「那咱們這次既喝豆汁也吃豌豆黃,娘想吃什麼就吃什麼。」
衛氏黯然,「現在想吃也吃不動了,倒是讓阿楚跟阿珂去見見世面,阿珂也是頭一次逛廟會。」
衛珂聞言,眼珠子骨碌碌地轉了兩圈。
中元節前一天,衛珂去湯麵館找辛大人,「我對聽經沒興趣,淘了一些貨品準備到廟會上擺個攤位,屆時你幫我遮掩點,別讓我娘跟姐夫知道。」
辛大人問道:「什麼貨品?」
「就是些扳指、簪子、手鐲等亂七八糟的飾品。我尋思著趕廟會的姑娘肯定多,沒準還有兄長或者夫婿陪著,肯定好賣。」
聽起來很有道理,辛大人不由地笑,「怎麼想起擺攤了,你哪裡來的本錢?」
衛珂倒不隱瞞,「早就有這個打算了,本來想跟人搭夥賣的,現在既然你有馬車,就幫我把貨品帶過去,攤位已經找好了……本錢不多,那朵牡丹花融了一兩多銀子,還有先前阿楚給過我五兩,剩下四兩,一共五兩多銀子都用上了。」
辛大人想了想,從荷包里掏出一個五兩的銀錠子,「那我入個股,到時得了利,四六分成,你六我四,如何?」
衛珂略思索就答應了,「行,我就受點累負責進貨賣貨,你呢,就替我在我娘面前盡孝。」
兩人說定,皆大歡喜。
第二天,辛大人老早就讓大勇把車趕到濟世堂門口。
衛珂惦記著他的貨,破天荒頭一個醒來,眼巴巴地等在醫館里,見到馬車,「嗖」一聲躥過去,問道:「怎麼樣,千萬別磕了碰了。」
辛大人指指車座底下的樟木箱子,「裡頭襯著棉布,沒事。」
衛珂不放心,仍是打開箱子看了眼,發現不但箱子四周襯著棉布,幾個不同的包裹之間也用棉布隔著,很妥帖,遂笑道:「我估摸著這次除去本錢最少賺十兩銀子。」
那就相當於翻倍了,辛大人不動聲色地瞧了衛珂一眼。
說話間,易楚扶著衛氏走了出來。
兩人都特意打扮過,衛氏穿了件秋香色的褙子,斑白的頭髮梳了個緊實的圓髻,鬢旁插了支粉紫色的絹花,看著比往日年輕了七八歲。
易楚穿了件竹葉青的比甲,藕荷色馬面裙,戴了兩支丁香花簪頭的銀簪,明媚得像是盛開在五月的石榴花。
目光對上辛大人,易楚眸光閃動了下,嘴角輕翹,臉上綻出溫婉恬靜的微笑。
因時辰還早,路上行人並不多,不到三刻鐘,馬車就到了護國寺門口。
辛大人將衛氏跟易楚扶下來,又對易郎中道:「咱們先去大殿看看,然後去講經堂聽經,今天聽經的人多,早點去佔個靠前的好位子。聽完經就逛廟會,邊吃邊逛,大勇趕車在口袋衚衕等著,若是逛累了就坐車回家。」
安排得很周到。
一行幾人就往山上走,衛珂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後面。
護國寺全名是大隆善護國寺,供奉著釋迦牟尼等佛祖,前後共五進,佔地非常廣。
辛大人一邊講解著,一邊帶人進了正殿。
衛氏直到敬拜佛祖時才發現衛珂不見了。辛大人便說他去找找。
衛氏搖頭,「那麼大個人肯定丟不了,不用管他。」
正中的三座大殿看完,幾人路過講經堂,衛氏探頭看了兩眼,見裡面已坐了不少人,便想進去等著,不願意再逛。
信奉佛教的多是上了年紀的人,或者內宅女子。
易郎中雖不信,但他聽說講經的是位得道高僧,便想聽個究竟,也跟著進去了。
辛大人就對易郎中道:「講經差不多一個時辰,估摸著巳初就能結束,我跟阿楚再去別的殿宇看看,屆時在講經堂門口會面。」
易郎中掃一眼易楚,叮囑道:「人多口雜,行走言語都要多加主意。」
辛大人躬身應著。
待出了前殿,辛大人自然而然地牽起易楚的手,「其餘幾個殿大致也是這些,不如咱們去後山轉轉?」
易楚想起父親的叮囑,悄聲道:「這樣不好吧,要是被人瞧見……」
辛大人捏捏她的掌心,「平常倒也罷了,這個日子信佛的人都在講經堂聽經,不信的人都在山底逛廟會,後山倒是清靜,咱們去說說話兒。」
他的手乾淨溫暖,緊緊地包裹住她的,易楚臉紅似雲霞,輕輕地點了點頭。
定親以來,辛大人雖然經常去醫館,兩人時不時能夠見上一面,可說話的機會卻是不多,每次說上一兩句就算不錯了,而且旁邊都有人盯著。
便是有什麼心裡話也說不出來。
辛大人這般提議,易楚自是歡喜,就覺得只要跟他在一起,不管哪裡都可以。
兩人穿過殿宇旁邊的側門,沿著石子小路,慢慢往後山走。
小路兩旁綠樹成行,茂密的樹冠像把大傘,遮住了盛夏的炎陽。有山風習習吹來,更添幾分涼爽。
果然如辛大人所說,後山並沒人來。
放眼望去,似乎只有他們兩個。
只有他們兩個人的世界。
易楚突覺不妥,漸漸放慢了腳步。
辛大人很快覺察出來,柔聲問道:「走累了,要不歇一會兒?」瞧見樹蔭下有幾塊青石,看上去還算乾淨,便掏出條帕子鋪在上面,招呼易楚,「坐會吧。」
易楚不覺得累,可又不想再往前走,越往前就會越偏僻,便不推辭,抬腳坐了上去,因見旁邊還有石頭,笑道:「你也坐一會。」
兩人一高一低地坐著,誰都沒有說話,只聽著微風吹動樹梢,枝葉沙沙的舞動聲,還有小鳥在林間嬉戲的唧唧喳喳聲。
有兩隻小鳥似是一對兒,緊挨在一起站著,羽毛蹭著羽毛,叫得格外歡暢,忽然親昵地交纏著頸項……易楚忍不住移開了視線。
辛大人也注意到那兩隻鳥兒,見易楚躲開目光,不由輕笑,伸手抱起她放在自己腿上,低喃道:「阿楚害羞了,是不是想到了我們?」
易楚頓時臉漲得通紅,本能地反駁,「沒,我沒……」
話音未落,便感覺一雙溫熱的唇貼在了自己唇上,溫柔的細緻的繾綣的研磨。
清清淡淡的艾草香味纏繞在她鼻端,易楚頭暈腦脹,身子酥酥麻麻地幾乎坐不穩,只得伸手抓住了辛大人的衣衫。
辛大人卻似得到鼓勵般,越發摟得她緊,輕輕柔柔地呢喃,「這些日子都睡不好,早知道婚期選在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