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後七個月(3)
我坐在一個O型血的人旁邊。我不清楚自己為什麼知道她是O型血,總之我就是知道,而且除此以外我不知道她的任何事情。突然,我開始跟A打電話。我對他說:有一次我坐在那個O型血的人旁邊——我跟你說過O型血的人吧?A的聲音說,說過的;他這樣說的時候,我好像看見他坐在我對面,手裡拿著電話,認真地看著遠處,門那裡(有一扇門在我後面),嘴裡說,說過的。於是我大聲笑起來了。我又回到那個O型血的人旁邊。她在寫什麼東西,我就搖她的胳膊。隨後,我在電話里對A說,她在寫什麼東西,我搖她。A聽了就大笑——我看見他坐在我對面,大笑,他的腳從地上抬起來。他說,也有你這種人的!下次我來搖你。A不見了,我重新坐在O型血的人旁邊,我搖她,她說,我殺了你。我笑眯眯地說,你殺了我吧。我又開始同A打電話。我說,O型血的人說要殺了我,我就說殺了我吧。A大笑。我再次回到O型血的人旁邊,她看著我,作厥倒狀,說:真是……真是……我窮搖她,說:求求你殺了我吧!A走過來,指著我說,人家怎麼受得了你?人家要發火了。我說,不會的。A說,我來打你一頓。我說屁!A說,不要說屁。很難聽的,聽了不舒服。我說,不說屁,我活不下去。然後我醒了。剛剛寫好的一個夢,看上去總是那麼清楚,乾乾淨淨地在牆壁是——4B鉛筆寫的,很深很深,比我對A的愛還要深。我把親愛的4B鉛筆扔到一邊。雖然O型血的人並不是第一次出現在我的夢中,但是我一下子顧不上她了。現在,我要開始計算一下,我到底發了幾天高燒。我閉上眼睛,捏緊拳頭……已經很久不做計算的工作了,我要認真一點……計算得出的結論是兩天。怎麼?只有兩天嗎?我覺得自己差不多已經燒了一年——至少四天。難道只是兩天嗎?很久的時間,過得昏頭昏腦——都是燒出來的。很久。不知都幹了些什麼。我又有那種從前有過的要瘋的感覺。從前我還知道一個限期,我知道高考結束,一切就應該好了,於是我看看報紙,做做題目,讓A和B勸導勸導,哭哭也就撐過來了。現在,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結束。那麼久,才只過去了兩天——要很長很長的時間。很長很長的時間。哭也沒有辦法哭過去的。我什麼時候才能度過難關?我什麼時候才能把所有的事情都說得清清楚楚、乾乾淨淨?也許我沒有什麼機會了。上個禮拜,有一天我和A在虹橋路上走。我們從一千五百多號走到一千八百多號。我對他說,我覺得舒美很可憐。他說,我覺得張斕也很可憐。我說,可是我說不出舒美可憐的原因。他說,我也說不出張斕可憐的原因、於是我們停下腳步,在人行道上抱了一抱,又很快地分開來。然後我說,我要去季風書園。A說好的。季風書園在陝西南路地鐵站,我們就坐車去。我們都知道那是很遠的,可是遠並不能成為不去的理由。我們乘69路換94路,最後勝利到達季風書園。走進店門的時候,我說,我是很愛季風書園的。A說,有多愛?我說,比愛你更加厲害。A說,嘿嘿,不簡單。我從一排排直通天花板的書架間走過去,一層一層看過去;牆上掛著木雕畫,一幅一幅,隔著一座一座書架。我蹲下來,抽出一本書來看,A也蹲下來,陪我,一句一句地說話,一層一層地翻書,時不時地,店裡放的音樂漏一兩個小節進來。時間、空間都被無限制地拉長,拉長,長,長,長,雪亮的,朝兩頭延伸。我不知都說了一些什麼。然後A在我耳邊說,我發現我什麼也幫不了你——一點點辦法也沒有。我蹲著看看他,慌忙說沒有沒有——不知道我為什麼會那麼慌。隨即,A站起來,也順勢把我拉起來。我們在一排排的書架和一幅幅的木雕畫之間抱了一抱,又很快地分開來。那是自我們在一起以來的第一次,我和A擁抱沒有任何感覺。我捂在被子里,回想一個禮拜以前的有一天。我回想,我抱著A,手臂用力,就好像抱著一大卷報紙一樣。這樣的事情,只有在回想起來的時候,才會發現是多麼的傷心。我在床上坐起來,探出身子去開窗,開開一條縫,然後坐好,靠在靠墊上。寒冷的空氣從窗縫忽忽悠悠地飄進來,落在我的背上。我突然高興起來,有了精神。終於冷了。冷讓一切東西沉靜下去——一切東西,包括窗外的房子、自行車、花壇、路、行人、公交車,還有我自己。晚上八點半的時候量體溫,我發現燒退了。爸媽很高興,叫我睡到他們床上去看春節聯歡晚會。我說,我不去,我看一次聯歡晚會,就耳污心濁。爸爸愣了一下,接著笑起來。爸爸的笑聲是呵呵呵的,很傻。媽媽說,既然你不要看電視,就早點休息吧。說完給我關了燈,關了門。我想了半天,睡了一會兒,被窗外的鞭炮聲吵醒了。B打電話來,我們互道新年好。她跟我說:「嗯……我們昨天出去過了。」我說:「誰們啊?」她說:「Van。我和Van。」我說:「哦。」她說:「蠻好。不錯。過兩天細談,現在電話忙得很。」我說:「哦。」她說:「就這樣吧。」第二個電話是A。第三個電話是同寢室的熊熊。第四個電話是F。第五個電話是C。中間還插進爸爸媽媽的電話。我只來得及說話,來不及想說了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