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六十二章另一樁新婚】
乍然聽見林乾說這話,杜俏一愣,淚珠緩緩自眼眶溢出,顫巍巍地掛在睫毛上,像雨後的水滴垂在枝葉上,彷佛下一刻就要掉下。
林乾頓時心軟,握著她的手說道:「你還在月子里,用不著操心那麽多事。」
杜俏委屈地說:「我也是一片好心,怕嫂子沒見過世面,萬一送來的禮太輕,會被人瞧不起。」
林乾凝眸望著她,「你希望易姑娘以寶哥兒舅母的身分過來,還是郎中?」
杜俏一時無法作答,林乾之前提到杜仲此次去西北另有目的,眼下仍不能公開身分,顯然易楚也無法以嫂子的身分過來,那麽就只能是生產時出過力的郎中了。
本來杜俏想替兒子做洗三的,但因寶哥兒早產,精神實在不足,她自己也是好幾天沒緩過勁,就跟趙嬤嬤商量著要做十二日。
十二日又叫十二晌或者小滿月,跟洗三差不多,也是請親戚朋友來聚聚,為孩子添福加壽,而娘家人自然是重頭戲,於是杜俏就準備了兩樣很像樣的禮物,打算讓趙嬤嬤帶給易楚,到時候好在婆婆跟妯娌面前顯擺,不料剛跟林乾提了開頭,他就說了這麽一句。
她覺得委屈,嫁到林家三年,林家二爺跟三爺分別生了孩子,也都做過洗三禮跟滿月禮,兩個妯娌的娘家出手都很闊氣,尤其是二弟妹的娘家嫂子,當初給二爺孩子的滿月禮是高僧開過光的瑪瑙石護身符,水亮晶透的紅色襯著嬰兒白嫩的肌膚,別提有多好看了。
如今輪到自己,以往沒有大哥的消息也就罷了,現在既然知道大哥的下落,他也成了親,卻連自己花銀子幫自己做面子都不成。
想了想,杜俏又嘆了口氣,易楚以郎中的身分來也好,免得別人問起,她無法解釋。
林乾看出她的不情願,索性在床邊坐下,擺出長談的架勢,「阿俏,我問你,假如現在你成親,還會在回門時晾著滿院賓客不管,在大街上蹓躂嗎?」
杜俏不禁呆了。
那些年,她在杜府過得提心弔膽戰戰兢兢的,巴不得早點離開,從此再不回去,所以回門時,像是故意示威一般,從杜府門口經過,就是不下車。
明知道大街上有許多人在盯著她與林乾看,有許多人私下議論,她根本不在乎。
若是換到現在呢?
杜俏有些猶豫了,她如今已掌管林家中饋,又得夫君愛護,按著她現在的想法,就算再厭惡大小章氏也會強顏歡笑與她們應酬,因為她身後必須要有個能上得了檯面的娘家。
難道是生活過得舒適了,才會想要求那些空泛的東西?
「我還是喜歡那個特立獨行又隨心所欲的你。」林乾低聲道:「依我的意思,十二日和滿月禮都不用做,咱們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人生在世不過五六十年,且恣意而活,何必太過在乎別人的看法?若有興緻,就找幾家戲班子來唱個熱鬧,若沒心情,任憑賓客上門也用不著理,自有人接待他們。」
杜俏啞然,這些年她看得清楚,林乾就是這樣我行我素的人,平常不管有人宴請還是來訪,他想見就見,不想見就連個理由都不找,直接拒絕。
可是她身為侯府主母,能這樣肆意而為嗎?
林乾似是看出她的想法,沉聲道:「再大的風雨都有我為你撐著,想那麽多干什麽,我倒是想看看,誰敢小瞧了我的女人。」
杜俏凝望著他,什麽也沒說,反手回握住他的手。
林乾攥住她的手緊緊一握,接著勸,「再者說了,易姑娘有自己的生活和自己的想法,用不著過多干涉她。」
杜俏小聲道:「我是好心,怕她不懂。」
「那麽,換作是二弟妹拿了兩件玉器來替你做面子,說怕你丟人,你會怎麽想?」
「這怎麽可能,我又不是沒見過世面的,再說我是做嫂子的,還能容得她指手畫腳……」
話剛出口,杜俏就明白了。
林乾趁熱打鐵,「易姑娘也是做嫂子的,輪不到你這個小姑子來管她的事。」
杜俏咬了咬唇。
「易姑娘心裡有主見,即便你插手去管,她也不見得會聽你的,這次你生氣上火以致動了胎氣,差點就沒了寶哥兒,若再有下次怎麽辦?我告訴你,你若真的不在了,我立刻另娶,連半年都不可能守。」
杜俏氣得無言,可是心裡卻明白,先前林乾是不願意才會拖到二十好幾才成親,只要他肯,不過是腿少了半截罷了,否則就算他癱在床上也還是有人心甘情願嫁過來。
而且按著他的性子,絕對說得出做得到。
他再道:「你要是真有幫她的心,就多多留意著,等易姑娘有需要的時候就出手幫扶一把,這樣她才會念你的情,等你大哥回來,你也能有娘家人走動了。」
「我大哥幾時回來?」杜俏仰著臉問。
林乾拍拍她的手,「說不準,許是三四月就回來了。你大哥是個做大事的人,能沉得住氣,先前倒是我小瞧了他,早知如此,也不會拖到現在,早就能結交了。」
杜俏愛嬌地睨他一眼,輕輕側了身子,倚在他的胸前。
其實,易楚壓根兒就沒打算去威遠侯府湊這份熱鬧,因為臘月十八正是畫屏回門的日子,她跟許氏要留在白米斜街接待新婦。
這門親事結得有點亂,許氏同時是雙方的親戚,不知道該算男方的還是女方的,最後還是吳嬸子拍板決定,易家那頭就由她跟西鄰張嬸子張羅娶親事宜,而許氏是畫屏的乾娘,則在白米斜街嫁女兒。
所以許氏跟衛珂在臘月十四發嫁妝那天就搬到了易楚那裡,之前挑選的幾個丫鬟也派上了用場,做飯的做飯、燒水的燒水、清點嫁妝的清點嫁妝,紋絲不亂。
畫屏的嫁妝不多,大件的傢俱諸如桌椅、板凳、衣櫃、床什麽的,一概沒有,倒是置辦了成套的茶具與碗筷以及插花的花瓶、熏香的香爐等擺設,再就是三鋪三蓋加上三條枕頭共九件寢具,取長長久久之意,還有四季衣裳以及易楚給的幾匹布料,勉強湊成了十二抬。
至於趙嬤嬤送的首飾,許氏全都寫在嫁妝冊子上,原封不動地交給畫屏,易楚則是另外添了兩百兩銀子。
易家的經濟情況易楚最清楚不過,她出嫁時,易庭先差不多把家底都掏空了,相隔僅八天,他無論如何也變不出銀子來,就算續弦用不著鋪張,也要擺幾桌像樣的席面,生怕畫屏初嫁過去就要面對無米下鍋的窘境,更不可能讓人家剛進門就賣首飾,所以易楚的這筆銀子雖說是嫁妝,但其實是給父親生活的。
嫁妝出了門,院子里頓時清靜下來,許氏跟畫屏坐在炕上說話,易楚在書房找到了衛珂。
衛珂還在為前幾天的事情置氣,雖不至於不理人,可是一張臉拉得老長,手裡捧著書,也不知有沒有看進去。
易楚將衛橡修改過的單子遞給他,說道:「上面畫圈的是已經準備好了的,餘下幾樣能趕在年前置辦起來。」
衛珂先是拿喬,斜著眼掃了兩眼,待看清上面的東西,霍地站了起來,舉著單子仔細看了兩遍,訝然道:「這個比我想得周全,是誰添補的?」
易楚不回答,只開口道:「你想去西北便去,可是你總得跟我說說是跟誰一起去、都到哪些地方,以後我也好跟外祖母交代。」
衛珂便將事情原委都說了,「是瓷器店的魯掌柜要運一批瓷器到韃靼,回程會帶些毛皮藥品,我覺得有利可圖,也想學點經驗,就打算跟著去,不過到了榆林,他們會轉道往北,我卻不方便再跟,就在榆林等他們。安全應該不成問題,魯掌柜跑這條線已經好幾年了,路途都熟,也請了鏢師護送。」說著說著就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是真的要你的小廝,只是覺得同行的都是魯掌柜的人,我想找人作個伴。」
易楚正色道:「就算你想要,我也沒打算給,不過這次衛橡跟俞桐倒是可以陪你到榆林,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能有這一次,衛珂已經心滿意足,可是仍板著臉說道:「舅舅使喚你又怎麽了?回頭舅舅買十二個小廝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