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尾隨?終(1)
a.尾隨:羅慢遠遠地向我跑來,手上是一疊公文紙。從麒麟島回來后的這些日子裡,他似乎總在忙一些生意上的事,和海島政府熱絡地洽談著,我這才知道娛樂城裡有一半的產業是屬於他的,包括周乾打拳的那間地下俱樂部。周乾離開海島的那天,托房東的大兒子交給我一封信,裡面是一些告別的話和滿滿三行的「對不起」。同時,房東的大兒子還塞過來一封稚嫩的情書,他漲紅了臉,一路小跑開。第二天,我收拾行李搬出了農舍,正式住進喜來登。羅慢拉著我的手走進亞龍灣娛樂城的深處,那裡熱鬧異常。各種海報貼得到處都是,一些脂粉小姐忙碌地走進走出,帶著自己穿慣了的舞裙,在各種夜總會之間趕場。娛樂城裡的霓虹燈和上海的不同,顯得有些昏昏沉沉的媚,顏色是偏紅紫和藍紫,再在一些明黃的點綴下跳躍起來。可一切都看上去都井然有序,絲毫沒有雜沓的痕迹。來往這裡的有中國人也有外國人,大都穿著隨意的便服,饒有興緻地四處看著走著。羅慢手裡是海島政府的批文,說是允許他合理利用開發這座小島。我皺著眉頭,看著他:「你要趕生龍離開嗎?」他搖搖頭,用英語說,如果自己不租下這個島,便會有別的人來驅趕生龍,只要是所謂的合理和利用。我點點頭:「是的,所謂發展。」我不能再回去看上海的模樣了,也不敢去想象若干年後的海島。那些未經人棲的沙灘上會有越來越多的孩子,他們離開學校,舉著一袋又一袋貝殼努力地來回奔跑,學會偷埋客人的物品。我對羅慢說:「能不能最後帶我去一次麒麟島?」他停下來,轉過身子,突然從口袋裡取出一個小開方絨盒,遞給我:「Doyou?」在政府的規勸下,生龍帶著黑狗、墳墓、秋麒麟草離開麒麟島,雖然羅慢多次申明不用勞師動眾,可是官方代表卻一臉笑容地說:「應該的,應該的。」我們在亞龍灣海岸遇到生龍,他帶著那條搖尾巴的黑狗從船上下來。「你可以住回去,真的。」羅慢用略顯順暢的中文加上手語比劃地說道,這個淺紅皮膚的男人看上去有些焦急,他的高鼻子不自然地顫動著,在陽光下,棕色的捲髮被風吹得毫無章法。我知道,他是好心,卻沒想到換來這樣的結局。生龍冷冷地看了我們一眼,招呼著黑狗跟在身後,像從不認識我們那樣走開。他赤腳踩在亞龍灣的沙灘上,留下一個又一個腳印,遠處是稀疏的遊客,他們慢慢地走來,擾亂寂靜的海岸線。我站在沙灘上看著,有一種莫名的懷念和悲傷在心裡排解不出,羅慢拉著我的手,說:「對不起,眉。」我搖搖頭,將臉湊到他的脖子上留下印記,他容易動情,善良,可我只能回應他的身體,卻無法回應他的愛。我將他的戒指收在口袋裡,答應在考慮好的那天,給他答覆,可是我知道,這個期限是永遠都不會到來。他將我摟在懷裡,看著輟隱輟現的麒麟島,一時間不知所措。我決然地微笑著,說:「羅慢,我們能再去一次麒麟島嗎?」他用力地點點頭,將我抱得更緊些。海邊的風帶著進入夏天後的歡快和海水嬉鬧著,催促著該回家的漁船趕快靠岸,我閉起眼睛,聞到甲板上晒乾海魚的腥鹹味,它們包裹在海風裡略微刺激著我的鼻子,令它發酸,不由自主地上熏到淚腺。我控制好,將臉埋在羅慢的胸口,不讓眼淚流出來,他的汗衫透出清淡的古龍水氣味。去麒麟島之前,我走到郵局,趴在郵局的窗口前給許或寫信,將一些事情託付給她,再將畫冊和秋麒麟草放進一個木箱子里,用洋釘釘牢。窗口裡的姑娘問道:「還有別的嗎?」我搖搖頭:「別的應該不用郵寄。」我和羅慢從快艇上下來的時候,麒麟島上一片寧靜,野菠蘿樹在風裡「瑟瑟」地響,那裡深處沒有跑出來一條高大卻嶙峋的黑狗,也不再會有一個黝黑精瘦的男人吸著水煙緩慢地走出來。政府的測量官剛剛離開,陪同他的工作人員坐在快艇上和我們擦肩而過的時候,招手示意,他說很快,麒麟島的土測工作就會完成,「到時候盧老闆你就可以在上面開發旅遊項目了!」他一臉興奮地說道。兩艘快艇在海面上緩慢地上下浮動,相互摩擦,彼此安慰。穿過野菠蘿樹林,那座殘破的小石屋孤獨地立在原地,那夜的實木和礁岩依舊還在吃力地支撐著它,隨時等待颱風再來的樣子。傍晚,麒麟島附近的海面開始不平靜起來,無數只在海面逗留的漁船拚命地往回趕。它們在一浪洶湧過一浪的海面上像一點一點落在藍布上的雪花,眼看就要融化。羅慢在石屋裡升起一堆火來,將一些碩大的芭蕉葉墊在地上,火焰燒著木頭,噼噼叭叭地在身邊響,細碎無比。我們躺下粘在芭蕉葉上親吻、撫摸,繼而**,輕柔而緩慢,我抱著他的身體,感覺到一起一伏的呼吸,這是我能給的最後一次回應。外面的天完全黑下來后,我看著身邊熟睡了羅慢,有些捨不得。在海島的這些日子裡,是他和周乾給了我最後的勇氣支撐下來,將郁沒有畫完的故事完成,現在周乾走了,只剩下羅慢。可是我忘了告訴他,那個故事的結局,是妹妹會永遠陪在哥哥身邊,像小時候那樣,寸步不離。b.終許或來到蘇州墓園,穿過長長的階梯一直走到一排四座連體墓群前,立定下來。郁和眉的墳墓邊開滿了細碎的金黃色小花,這些夏天移植過來的野花生長得很快,它們伸開金黃色的枝條簇擁著兩座墓碑。許或坐在一旁的石階上安靜地看著,整個墓園只有這裡鮮花不斷,真正的鮮花。她掏出一本畫冊來一頁一頁地對著墓碑說故事,從開始到結束。秋天的風跟隨著墓地里的靈魂四處遊盪,她掏出一塊手帕來替眉的石碑擦去些新染的灰塵,她知道,眉總是愛乾淨的,喜歡一塵不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