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五章 君臣本是同林鳥(上)
梁廷棟這個人到底心裡還是有點正事,急忙上前來道:「何侍郎,現在可不是追罪問責的時候,如今擎天柱倒,我等當務之急是要穩住局勢啊。」
何顧拿眼一瞪他:「還有什麼事比這更重要?」
梁廷棟打了個哆嗦,硬著頭皮繼續道:「關外遼東韃子虎視眈眈,萬歲駕崩之事此時絕不可外傳。常言道,國不可一日無君,眼下緊急之事莫過於龍體歸京,太子繼位,如此方可一保社稷安泰啊。」
周延儒也醒過神來了,看來他的老對手溫體仁這是要倒霉,不管他死沒死在山崩之中,就憑帶頭支持皇上親征一件事也足夠他永世不得翻身了。
此時也湊過來說道:「梁兵部所言甚是,何侍郎,還是先收拾眼前,把萬歲駕崩的消息控制住方為上策。」
何顧點點頭,翻身上馬一聲高吼:「全軍聽令,急行向前,目標雁門關!」
雁門關的守備早就知道萬歲親征要路過這裡,這幾天下了死命令,所有的士兵必須穿上乾淨整潔的衣甲,實在沒有像樣軍服的就先不要來上班了。
今天更是把一座關卡打掃的乾乾淨淨,凈水潑街黃土墊道,炮台兵備全都擦的鋥明瓦亮,只待崇禎前來巡行視察。
萬萬沒想到,在距離雁門關不到十里的地方竟然山崩了……當川穀之中嚎哭聲起,雁門關守備雙腿一軟屎尿齊下,他知道自己這一家子算完了……
莫說皇上死在他的轄區,他負有直接責任,就是整個山西只怕都要被連帶一遍。這守備腸子都悔青了,本來他應該去百里之外接駕護送的,但皇上不讓,說親征不擾民不亂軍,沿途禁止搞歡迎接待……
如果自己去接駕了,哪怕就是死在山崩之下,至少也能保住自己全家大小,現在……只怕是要全涼了……
還是副守備見機的快,也不嫌他身上臭氣熏天,過來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恨聲道:「現在不是傷心的時候,趕緊下去幫忙或許還有個立功贖罪的機會!」
守備心說我這是傷心么,我這……還真是傷心,為自己傷心。
倆人勉強抖擻精神,點齊兵將急匆匆下關衝到災難現場救人。他們大多是步行,等趕到現場的時候,恰好和何顧的護駕大隊碰了正著。
這守備不認得何顧,卻認得他身後周延儒和梁廷棟的官服,這倆人全是正二品,周延儒不止是內閣首輔,同時也是禮部尚書。守備一看,兩個二品大員拱衛著前面一個年輕人。
年輕人雖然看不出品級,但能被二品官拱衛著的怎麼也得是從一品的實職起步呀。於是這守備向前緊走兩步,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哭訴道:「下官乃三關總兵孫如生,奉旨在雁門關候駕,不意竟出此塌天大禍……」
(三關總兵,雁門關、寧武關、偏關,這三關多數情況下歸一名總兵官管轄。)
何顧沒有立刻搭話,而是看向了身後周延儒、梁廷棟等眾臣,厲聲道:「前方災情緊急,還在等什麼?等著吃飯嗎!!」
眾臣猝不及防,都嚇的齊齊打了個哆嗦,急忙諾諾連聲打馬向災難現場奔去。何顧看看四下只剩自己人,才向孫如生沉聲問道:「山崩必有徵兆,爾等何以事前絲毫未察?!」
孫如生帶著哭腔說道:「下官七天之前剛剛接到旨意,第二天就立刻派人將兩山沿谷地帶仔細搜查,發現此間不知何時多了許多牧羊打柴的百姓,下官本意是要將他們驅離,但旋即便接到大同總兵和山西總兵的來令,說那些人皆是鐵焰鎮的商民,令下官不得驅離。」
何顧眉頭微微一皺,道:「事關萬歲安危,豈可如此草率!」
孫如生只想著能幫自己開脫一點是一點,乾脆來了個竹筒倒豆子:「軍令難違啊大人!兩鎮總兵還說,萬歲愛惜民生,親征沿途若能親眼得見百姓安居樂業必然龍心大悅,下官這才下令准許那些鐵焰商民在此打柴放牧。」
何顧臉色陰沉如水,追問道:「還有什麼隱情沒說,統統據實報來!」
孫如生心慌意亂,根本也沒打算隱藏什麼,又補充道:「下官早就聽聞山西大同兩總兵和鐵焰鎮坑壑一氣,他二人必是收了鐵焰鎮的好處方才強令下官不得驅離周邊商民,下官實屬冤枉啊……」
何顧聽完冷笑一聲:「你可知本鎮是誰?」
孫如生一愣:「事出倉促,下官未敢相詢。」
何顧翻身下馬,走到跪著的孫如生近前,俯身低聲道:「本鎮就是戶部右侍郎,總轄天下商鎮的鐵焰鎮鎮主!」
孫如生的腦袋嗡的一聲,身體驟然一綳,跪著的身體下意識的就要彈起來。何顧右手前探,一把拍在孫如生的肩膀上,將他死死按在原地,冷聲道:「想活還是想死?」
孫如生汗流如注,一下子匍匐在地,一疊聲道:「下官糊塗,下官糊塗……」
何顧一把將他揪了起來,再次問道:「本鎮問你,想活還是想死!」
孫如生面如死灰,顫聲道:「下官只求不累及父母妻兒……只在下這顆項上人頭又有何惜……」
何顧看他已經嚇得都快神志不清了,不宜在繼續施加壓力,便鬆開他站起身形道:「念在你一片孝心,本鎮有意指點你一條生路。」
孫如生先是一怔,旋即磕頭猶如小雞啄米:「謝大人開恩,若得生路,此後牽馬墜蹬下官必鞍前馬後……」
何顧擺擺手打斷了他:「去高麗,你可願意?」
孫如生強控心神,仔細看了看何顧的神情,覺得不像有詐,不由問道:「大人的意思,是讓下官去高麗避一避?」
何顧道:「非也,是要你率領此地所有士兵即刻趕往高麗征東大營協防。」
孫如生似乎有點明白了,稍微恢復了點兒精氣神,跪行幾步問道:「並不問罪下官?那下官家中父母妻兒……」
何顧點點頭:「本鎮確保他們安然無恙,你現在便去點齊兵馬,記住,無論是生病告假亦或其他原因,務必全部到齊,少一個人你全家老小便性命難保。」
孫如生連連點頭:「下官明白,下官明白,只是兵馬調出轄區下官無此許可權,且三關重地不得空防,只怕還要勞煩大人向上面打個招呼下一道調令。」
哪裡還需要那麼麻煩,何顧對身旁侍衛丟一個眼色,不多時梁廷棟便被拽了回來。
何顧直接道:「梁兵部,請下軍令。」
梁廷棟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啊?什麼軍令?」
「雁門關、寧武關一帶守備嚴重瀆職,全軍發配高麗征東大營,以待對奴作戰戴罪立功。」
「啊?那此地軍防何人值守?」
「京師三大營、北直隸各部護駕不力,致使天子賓天。令其全軍暫駐雁門、寧武兩關,待此間事畢再做定奪。」
梁廷棟好歹也是一部尚書,一路上被一個下級呼來喝去已經是憋著氣了,此時見對方頤指氣使竟然直接命令起自己了,不由得一股子邪火上頭,當場就要發作出來。
不想何顧一轉頭,雙目如刀般直視過來,冷冷道:「梁兵部,速做決斷!國不可一日無君,紫禁城內幼主尚待登基!」
這句話猶如一盆涼水兜頭澆下,梁廷棟立刻就冷靜下來了,眨眼間一臉的大義凜然:「何侍郎說的對,您說我該怎麼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