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六章 君臣本是同林鳥(下)
作為一名官場老油條,首先要具備的技能就是見風使舵,現在的局勢可謂是明顯的不能再明顯了。
崇禎雖然才二十歲出頭,但已經知道吸取萬曆時期『爭國本』的經驗教訓,生齣兒子朱慈烺的第二年就正式冊立其為太子。也就是說,現在大明朝是有合法繼承人的。
下面的頭等大事不是給崇禎收屍出殯,畢竟死人對局勢能產生的影響已經十分有限了。最要緊的應該是要擁立太子登基,太子朱慈烺才兩歲,皇后監國,大臣輔政是必不可少的。
那麼問題就來了,垂簾聽政的自然應該是皇帝的親娘周皇后,那輔政大臣會是誰呢?
答案幾乎呼之欲出。
朝廷里的當權派被崇禎帶出來了一大批,全都死於山崩之下陪著崇禎殉葬了。別說他們死了,就是有活下來的這輩子也算到頭了——慫恿皇帝親征,結果皇帝死了,這還能有什麼好果子吃?
崇禎親征意外身亡,倒霉的遠不止這一批跟著出來的,還有一大批贊成派沒跟著出來呢。看何顧這股要生吃人肉的架勢,那幫人一個也跑不了。
僅憑贊成皇帝親征這一點,朝廷里現在的官員至少能掃出一多半去,剩下的有誰能跟何顧這混世魔王掙?
所以梁廷棟一瞬間就醒過味來了,自己面前站著的已經不是戶部侍郎了,而是很快即將輔政的新首輔。
至於周延儒,他連溫體仁都鬥不過,還談什麼斗何顧,乖乖讓賢是唯一出路。
梁廷棟是第一個完成身份轉換的大臣,旋即由何顧口授,梁廷棟記錄撰寫蓋章,十分鐘之內就出爐了崇禎死後的第一道兵部政令:
山崩雖屬不測天災,然雁門關、寧武關守備難逃失察之責。現全軍移防高麗征東大營,受鎮江總兵官何顧制轄。
隨行親征京師大營及北直隸各部官兵暫駐雁門、寧武兩關,守衛吾皇萬歲未散之英靈,本地軍備待龍駕歸天事畢再做處置。
以上。
孫如生在一旁都看傻了,這一位原來就是新任的兵部尚書?怎麼在一個戶部侍郎面前跟孫子似的,這是不是也太諂媚了……這人啊,都是氣人有笑人無,他看著梁廷棟好笑,卻全然忘了自己抱著何顧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光景了。
何顧將兵部政令交給孫如生,又令五十名鐵焰士兵監督執行。孫如生儘管心中疑神疑鬼,卻半句話也不敢多說,領命諾諾而去。
京師大營和北直隸各部官兵暫時還沒辦法傳達這份命令,因為現場早已亂成了一鍋粥,兵找不到將,將找不到兵,怎麼也得把現場形勢首先安頓下來。
何顧目視孫如生遠去,這才急匆匆趕往現場。此時塵霧已經小了很多,但能見度依然存在著很大限制。好在何顧遠遠的就聽到了曹化淳的嚎哭之聲,循著哭聲沒費多大勁就找到了正匍匐在崇禎屍體前嚎啕大哭的曹化淳。
見他哭的如此情深意切,何顧眼眉微微挑了一下,眼神中閃過一絲躊躇。在他的計劃里,曹化淳是很重要的一枚棋子,可太監的心思他還真捉摸不透。萬一這傢伙真的對朱家死心塌地,那後面的事情還真有點棘手。
微微停頓一下,何顧也七情上面,兩步並做三步猛然撲到了崇禎的屍體近前:「萬歲!!臣來遲一步啊!!」
一語喊罷,何顧一邊爬著大放悲聲,一邊偷偷側頭去看曹化淳到底是真哭還是假哭,這一看不要緊……這死太監也正偷偷瞥他呢……
平心而論,曹化淳對崇禎還是有感情的。但傷心歸傷心,該為自己考慮也得為自己考慮。太監這一輩子都在想自己的將來,因為他們是比任何人都迷茫的一族。
太監自宮也不是因為性別愛好,而是要麼求一個溫飽,要麼賭一場富貴,無論前者後者,兩者最終的命運都是殊途同歸——貪婪。吃飽了就想當官,升完小官想大官,官做到位極人臣又想延續輝煌。
曹化淳亦如是,崇禎死了他固然傷心,可他更需要擔心自己的未來。靠山倒了,宮裡只剩下孤兒寡母,萬一以前得罪下的仇家趁機報復怎麼辦?
此時此刻他越發覺得當初結交何顧是多麼英明神武的決定,自己是何等獨具慧眼,一眼就把這條粗壯的大腿在茫茫人海之中認了出來。
倆人對視一眼,雖然沒有傳遞任何信息,但卻彼此心領神會——倆人哭的聲音都是震天動地,但眼眶子卻全是乾的……
又嚎哭一會兒,曹化淳過來一把抓住了何顧的手:「侍郎切莫傷心過度,萬歲身後事還需你來定奪啊!」
如果說剛才的對視是一種默契,那這一句話就是明目張胆的站台了。當朝首輔周延儒就在旁邊站著呢,萬歲的身後事不找他,反而要一個三品侍郎定奪,這已經是把事情直接攤開了。
周延儒雖然在旁邊也哭的肝腸寸斷,但耳朵可一直豎著呢,曹化淳這句話他是聽的清清楚楚。他眼珠子飛快的轉了幾轉,嗓門驟然加大,乾嚎著跪行了過來,用力撞開曹化淳擠在倆人中間,然後十分誠懇的帶著哭腔對何顧說道:「何大人!有何需要本官配合的,您只管開口,玉繩萬死不敢推辭。」
玉繩是周延儒的字,一般是對同齡人才會使用,如今對二十歲出頭的何顧說出來,就等於是在赤裸裸的示弱求好了。
何顧也不客氣,照單全收,直接道:「眼下急需一人往京師送信,並穩住朝中局勢,不知周大人和曹公有何建議?」
曹化淳搶過話頭:「值此涉及危亡之際,除何侍郎還有誰人!」
周延儒連連點頭:「正是正是,何侍郎理應立刻趕回京師,以免宵小作祟,此地有我等安置侍郎大可放心。」
何顧站起身形,語氣意味深長:「待將來時局穩定,大明必銘記二位今日之大義!」
這句話,也是為了安撫二人,意思實是暗指現在你倆這麼配合,將來有你們的好處。
他倆豈能聽不明白,立刻起身施禮:「有勞侍郎!」
何顧也不再寒暄,轉身來至馬前翻鞍認蹬,說一聲:「有勞二位,何某去也!」
一陣馬蹄疾鳴,何顧率百十餘騎絕塵而去,直奔京師。
而在半路之上,早有兩千精銳已經候他多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