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八 子(2)
八子回答得乾脆:「看個屁,沒錢!」我心裡忽然一片光明。我想起我兜里正好有一毛錢。「我有,夠咱倆的。」八子立刻貓似地從樹上下來。我把一毛錢展開給他看。「就一毛呀?」八子有些失望。我說:「今天禮拜日,說不定有兒童專場,五分一張。」八子高興起來:「那得找張報紙瞅瞅。」我說:「那你想看什麼?」「我?隨便。」但他忽然又有點猶豫:「這行嗎?」意思是:花你的錢?我說:「這錢是我自己攢的,沒人知道。」走進他家院門時,八子又拽住我:「可別跟我媽說,聽見沒有?」「那你媽要是問呢?」八子想了想:「你就說是學校有事。」「什麼事?」「你丫編一個不得了?你是中隊長,我媽信你。」好在他媽什麼也沒問。他媽和他哥、他姐都在案前埋頭印花(即在空白的床單、桌布或枕套上印出各種花卉的輪廓,以便隨後由別人補上花朵和枝葉)。我記得,除了八子和他的兩個弟弟--九兒和石頭,當然還有他父親,他們全家都干這活兒,沒早沒晚地干,油彩染綠了每個人的手指,染綠了條案,甚至牆和地。報紙也找到了,場次也選定了,可意外的事發生了。九兒首先看穿了我們的秘密。八子沖他揮揮拳頭:「滾!」可隨後石頭也明白了:「什麼,你們看電影去?我也去!」八子再向石頭揮拳頭,但已無力。石頭說:「我告媽去!」八子說:「你告什麼?」「你花人家的錢!」八子垂頭喪氣。石頭不好惹,石頭是爹媽的心尖子,石頭一哭,從一到九全有罪。「可總共就一毛錢!」八子沖石頭嚷。「那不管,反正你去我也去。」石頭抱住八子的腰。「行,那就都甭去!」八子拉著我走開。但是九兒和石頭寸步不離。八子說:「我們上學校!」九兒和石頭說:「我們也上學校。」八子笑石頭:「你?是我們學校的嗎你?」石頭說:「是!媽說明年我也上你們學校。」八子拉著我坐在路邊。九兒拉著石頭跟我們面對面坐下。八子幾乎是央求了:「我們上學校真是有事!」九兒說:「誰知道你們有什麼事?」石頭說:「沒事怎麼了,就不能上學校?」八子焦急地看著太陽。九兒和石頭耐心地盯著八子。看看時候不早了,八子說:「行,一塊兒去!」我說:「可我真的就一毛錢呀!」「到那兒再說。」八子沖我使眼色,意思是:瞅機會把他們甩了還不容易?橫一條衚衕,豎一條衚衕,八子領著我們崎里拐彎地走。九兒說:「別蒙我們八子,咱這是上哪兒呀?」八子說:「去不去?不去你回家。」石頭問我:「你到底有幾毛錢?」八子說:「少廢話,要不你甭去。」崎里拐彎,崎里拐彎,我看出我們繞了個圈子差不多又回來了。九兒站住了:「我看不對,咱八成真是走錯了。」八子不吭聲,拉著石頭一個勁兒往前走。石頭說:「咱抄近道走,是不是八子?」九兒說:「近個屁,沒準兒更遠了。」八子忽然和藹起來:「九兒,知道這是哪兒嗎?」九兒說:「這不還是北新橋嗎?」八子說:「石頭,從這兒,你知道怎麼回家嗎?」石頭說:「再往那邊不就是你們學校了嗎?我都去過好幾回了。」「行!」八子誇石頭,並且胡嚕胡嚕他的頭髮。九兒說:「八子,你想幹嘛?」八子嚇了一跳,趕緊說:「不幹嘛,考考你們。」這下八子放心了,若無其事地再往前走。變化只在一瞬間。在一個拐彎處,說時遲那時快,八子一把拽起我鑽進了路邊的一家院門。我們藏在門背後,緊貼牆,大氣不出,聽著九兒和石頭的腳步聲走過門前,聽著他們在那兒徘徊了一會兒,然後向前追去。八子探出頭瞧瞧,說一聲「快」,我們跳出那院門,轉身向電影院飛跑。但還是晚了,那個兒童專場已經開演半天了。下一場呢?下一場是成人場,最便宜的也得兩毛一位了。我和八子站在售票口前發獃,真想把時鐘倒撥,真想把價目牌上的兩角改成五分,真想忽然從兜里又摸出幾毛錢。「要不,就看這場?」「那多虧呀?都演過一半了。」「那,買明天的?」我和八子再到價目牌前仰望:明天,上午沒有兒童場,下午呢?還是沒有。「乾脆就看這場吧?」「行,半場就半場。」但是賣票的老頭說:「錢燒的呀你們倆?這場說話就散啦!」八子沮喪地倒在電影院前的台階上,不知從哪兒撿了張報紙,蓋住臉。我說:「嘿八子,你怎麼了?」八子說:「沒勁!」我說:「這一毛錢我肯定不花,留著咱倆看電影。」八子說:「九兒和石頭這會兒肯定告我媽了。」「告什麼?」「花別人的錢看電影唄。」「咱不是沒看嗎?」八子不說話,惟呼吸使臉上的報紙起伏掀動。我說:「過幾天,沒準兒我還能再攢一毛呢,讓九兒和石頭也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