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八 子(3)
有那麼一會兒,八子臉上的報紙也不動了,一絲都不動。我推推他:「嘿,八子?」八子掀開報紙說:「就這麼不出氣兒,你能憋多會兒?」我便也就地躺下。八子說「開始」,我們就一齊憋氣。憋了一回,八子比我憋得長。又憋了一回,還是八子憋得長。憋了好幾回,就一回我比八子憋得長。八子高興了,坐起來。我說:「八成是你那張報紙管用。」「報紙?那行,我也不用。」八子把報紙甩掉。我說:「甭了,我都快憋死了。」八子看看太陽,站起來:「走,回家。」我坐著沒動。八子說:「走哇?」我還是沒動。八子說:「怎麼了你?」我說:「八子你真的怕k嗎?」八子說:「操,我還想問你呢。」我說:「你怕他嗎?」八子說:「你呢?」我不知怎樣回答,或者是不敢。八子說:「我瞧那小子,頂他媽不是東西!」「沒錯兒,丫老說你的褲子。」「真要是打架,我怕他?」「那你怕他什麼?」「不知道。你呢?」「我也不知道。」現在想來,那天我和八子真有點兒當年張學良和楊虎成的意思。終於八子挑明了。八子說:「都賴你們,一個個全怕他。」我趕緊說:「其實,我一點兒都不想跟他好。」八子說:「操,那小子有什麼可怕的?」「可是,那麼多人,都想跟他好。」「你管他們幹嘛?」「反正,反正他要是再說你的褲子,我肯定不說。」「他不就是不跟咱玩嗎?咱自己玩,你敢嗎?」「咱倆?行!」「到時候你又不敢。」「敢,這回我敢了。可那得,咱倆誰也不能不跟誰好。」「那當然。」「拉勾,你干不幹?」「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搭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他要不跟你好,我跟你好。」「我也是,我老跟你好。」「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轟」的一聲,電影院的門開了,人流如涌,魚貫而出,大人喊孩子叫。我和八子拉起手,隨著熙攘的人流回家。現在想起來,我那天的行為是否有點狡滑?甚至醜惡?那算不算是拉攏,像k一樣?不過,那肯定算得上是一次陰謀造反!但是那一天,那一天和這件事,忽然讓我不再覺得孤單,想起明天也不再覺得惶恐、憂哀,想起小學校的那座廟院也不再覺得那麼陰鬱和荒涼。我和八子手拉著手,過大街,走小巷,又到了北新橋。忽然,一陣炸灌腸的香味兒飄來。我說:「嘿,真香!」八子也說:「嗯,香!」四顧之時,見一家小吃攤就在近前。我們不由地走過去,站在攤前看。大鐵鐺上「滋啦滋啦」地冒著油煙,一盤盤粉紅色的灌腸盛上來,再澆上蒜汁,晶瑩剔透煞是誘人。攤主不失時機地吆喝:「熱灌腸啊!不貴啦!一毛錢一盤的熱灌腸呀!」我想那時我一定是兩眼發直,唾液盈口,不由地便去兜里摸那一毛錢了。「八子,要不咱先吃了灌腸再說吧?」八子不示贊成,也不反對,意思是:錢是你的。一盤灌腸我們倆人吃,面對面,鼻子幾乎碰著鼻子。八子臉上又是愧然的笑了,笑得毫無雜質,意思是:等我有了錢吧,現在可讓我說什麼呢?那灌腸真是香啊,人一生很少有機會吃到那麼香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