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齡公主》 (28)
早朝之後光緒沒有走,他去了偏殿彈琴,關於向德齡姐妹學習彈琴一事,已經得到慈禧的默許,所以他沒有什麼不踏實的,有時候,慈禧甚至鼓勵他這麼做,他畢竟是她的親侄子,看到他那副魂不守舍、面黃肌瘦的樣子,她也多少有些心疼。自從庚子迴鑾、特別是發現大阿哥溥俊不成器之後,她多少又有些回心轉意,自然,以她的為人,是對一切人一切事都絕對記恨的,所謂「他叫我一時不痛快,我叫他一輩子不痛快」是也,但即使如此,當此非常時期,在德齡姐妹的面前,也要做出一副慈愛豁達的樣子。可憐的光緒便因了德齡姐妹的到來有所受惠。這天,光緒按照德齡布置的功課彈了鋼琴小品《致愛麗絲》,他的感覺非常之好,德齡聽了,竟十分驚喜。聽完一曲,德齡道:「萬歲爺,您彈的意境真是好,就象貝多芬刻畫的那個又天真又可愛的小女孩兒。我從來沒有給您說過,你是怎麼體會到的?」光緒道:「朕練琴的時候,聽著聽著就覺得,這是在說著身邊的一個人,這曲子好象就是為她寫的。」德齡問:「身邊的人,誰?」光緒笑道:「容齡,小淘氣兒。」德齡也不禁笑了,道:「難為皇上惦著她。」光緒道:「五姑娘倒是有些意思的,小小年紀,跑了那麼多國家,就連朕也不及呢!」德齡忙道:「皇上說哪裡話?皇上乃九五之尊,哪能那麼輕易移駕,即便是奴婢們,也不過是隨著父母東奔西走罷了!」光緒搖頭道:「說是這麼說,東奔西走,便可以見多識廣啊,你看,法國、英國、還有日本,朕怕是此生也去不成的了!」德齡急忙溫言細語地寬慰道:「皇上若是想去又有何難?只消照會各國政府,再聯絡駐外使臣接駕便是了,各國怕是巴不得見見皇上的龍顏呢!」光緒苦笑道:「你也不必安慰朕了,朕心裡清楚得很。好了,我們不談這些,今兒我彈的既還可以,趁著天兒好,皇爸爸又高興,不如到大殿去看卡爾畫畫去?」德齡喜道:「如此最好!」二人遂攜了太監孫玉前往。大殿里,慈禧端坐在寶座上,卡爾支著畫架在畫布上勾了一個輪廓,眾宮眷都在一旁觀看。皇后見德齡來了甚喜,招手叫她過去,低聲道:「德齡,我雖然不懂得西洋畫,可從畫畫的姿勢就看得出來,卡爾真的是一個有本事的女子。」德齡一笑,馬上翻譯給卡爾聽,卡爾高興地回答:「謝謝。」手上卻並沒有停下來,光緒專心地看著,半晌道:「德齡,請你問卡爾,為什麼中國畫無論是工筆還是寫意,都講究線條和暈染,西洋畫卻不是這樣呢?」德齡如實地翻譯給卡爾,卡爾道:「是的,這正是油畫與中國畫的區別,油畫更講究塊面,所以學油畫的時候,首先要學習素描和人體解剖,這樣畫出來的畫才會有立體感,上色是一層層地上,完成之後還要上一層上光油,這是油畫的底稿,並不是最後的成品。」德齡又將此話譯給光緒,光緒點頭道:「原來如此,怪道有些西洋肖像畫就象活人一樣,一層層的上色才會有這種效果啊!」慈禧遠遠的見光緒說話,又不知說的什麼,有些不耐煩起來,問:「德齡,你問問卡爾她怎麼還沒有畫完?」德齡笑道:「老佛爺,這才剛剛是個開頭兒,還要畫很多時候呢,每天您都得在這個時辰來坐在這兒讓她畫。」慈禧驚訝地從椅子上站起來道:「啊,繆進蘭畫畫再慢,坐了這大半晌也該完了,洋人的手腳怎麼這麼慢!」見慈禧站起,卡爾驚叫著沖了過去,叫道:「NO!」慈禧不知卡爾什麼意思,見她大叫著過來,頗有些驚慌,遂大喝了一聲,卡爾也並不知太后什麼意思,只是下意識地被喝住了,停在原地呆了一秒鐘,才對德齡說:「請你馬上對太后說,她是絕對不能隨便動的。」說著,她將慈禧剛才坐的位置用粉筆在椅子上做好記號,道:「太后,現在,你可以休息了。」德齡急忙上前解釋道:「老佛爺,洋人畫畫位置是一點都不能錯的,明兒您還得按著這個位置坐,手又還得這麼放,而且得這個時間來,光線才能一樣。」光緒在一旁問容齡道:「小淘氣兒,為什麼要這個時候的光線?」容齡道:「回萬歲爺,這時候是側光,層次豐富,而且色彩很飽滿,畫出來好看。」光緒自語道:「洋人畫還真是講究。」光緒心裡,仍然是那個放不下的結:珍妃在世時,原是很想請洋人畫一幅肖像的,結果沒有實現,現在眼看著這麼著名的畫家就在眼前,也不知能不能給自己畫一幅肖像?皇爸爸若是不發話,這個念頭是動都不敢動的!他在心裡輕輕嘆了一聲——他是很喜歡西洋的油畫的,若是珍兒在世,卡爾能為他們兩個畫一幅,畫在一起,該是多麼愜意的事!珍兒過去也最是個淘氣的,樣樣事情都要爭先,都要趕新鮮,常穿了男人的衣裳與他嬉戲,他們都喜歡音樂,她唱的時候,他就用那架舊風琴給她伴奏,那是一段多麼幸福快樂的日子!可就是為了那短暫的幸福,他們付出了可怕的代價!光緒見慈禧下了寶座,急忙在一側垂手侍立。慈禧不滿地嘟囔道:「天天這麼坐著,那我不成了木頭人了?罷了罷了,明兒我不來了。卡爾也見過我長什麼樣了,她該會畫了。」德齡陪笑道:「老佛爺,洋人畫畫必須照著實物畫,否則就畫不象了。」慈禧道:「那還是咱中國人聰明,在腦子裡想什麼都能畫出來。」她走到畫架前看了卡爾的素描,便沉下臉來,道:「這是什麼?怎麼也瞧不出好兒來呀!我怕她是徒有虛名!」卡爾看著慈禧的表情,猜出了幾分,問道:「德齡,太后是不是不高興了?」德齡忙道:「沒有沒有,卡爾,太后是覺得長時間地坐在這兒,有些吃不消。我看要不然畫衣褶的時候用替身兒吧,等畫面部的時候再讓她本人來,你看行嗎?」卡爾想了一想,道:「我看沒有比這更好的辦法了。」德齡道:「老佛爺,卡爾小姐說可以讓別人穿上您的衣服在這兒擺樣子,等畫臉了再請您過來,您覺得如何?」慈禧道:「這倒是個好方法,你們誰願意坐在那兒呀?」眾宮眷回答:「老佛爺,我們都願意,您吩咐吧。」慈禧一一看過去,見瑾妃豐肥凝重,遂道:「瑾兒,你坐的穩,還是你去換上我的衣服吧。」瑾妃剛答應了過去,卻又被慈禧喝住:「不行,你還是算了吧,我看讓德齡和容齡輪流替我吧,她們倆大致還有點兒我年輕時候的模樣兒,畫上去身量兒好看些。」容齡忍不住偷偷地笑起來,光緒看她一眼,也不禁微笑了一下。但是他的微笑立即被明察秋毫的聖母皇太后捕捉在眼裡,慈禧臉一沉,突然叫了一聲:「皇上!」光緒嚇了一大跳,慌忙答道:「皇爸爸,兒子在。」慈禧道:「今兒晚膳之前,你和皇后在螽斯門等我。」光緒和皇后齊聲道:「是,皇爸爸。」皇后悄悄瞥了一眼慈禧,瘦削的臉上一臉疑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