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紅齒白(一)(2)
就是八十年代出名的那個田××呀!司機又搖搖頭。熊人一解釋道:他只出過一盤專輯,以後就逐漸銷聲匿跡了。司機表示遺憾。當年我給他拎過化妝箱。熊人一進一步發揮他的想像力:要不然的話,我也早成歌壇「星宿」啦!司機聽了,果然羨慕不已。為了顯示自己不凡的演唱實力,熊人一唱了幾句電視連續劇《西遊記》的主題曲:「你挑著擔,我牽著馬。迎來日出,送走晚霞。踏平坎坷,成大道……」熊人一一貫認為,大凡現代歌手能走紅起來,大多屬於不好好唱歌的類型,所以他也喜歡拿腔捏調的,單以賣弄一下本事為樂。不知為什麼,唱著唱著,連他自己都被感動了,眼淚盈盈的,注視著路邊幾個小孩兒在玩耍。司機在一邊問:哥們兒,都快兜三四個圈兒了,您到底去哪兒?熊人一不知道該去哪兒,真的。過了一會兒,才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從嘴裡蹦出一個地址:東大街蓓蕾幼兒園。熊人一下了的士,朝兒子所在的幼兒園方向慢慢地溜達著,一路心事重重。他辭職了,沒錯兒。直到今天,彷彿才開始正兒八經地面對一些事情。哎,一個四十歲的男人,有工作,有家庭,本來是多麼好的人生光景呀。可他偏偏是那種永遠處於追求過程中的男人,不能什麼都有了;一旦有了,就快出事了。所以,他辭去公職,也辭去丈夫的位置,他必須孤獨,必須以一個可憐蟲的眼光看待世界,必須從無到有,必須東山再起,必須經歷很多個女人……否則就不像他了。辭職后最大的感觸就是時間多,以前他多麼盼望有很多自由的時間啊。可辭職后才發現,時間也可以讓人犯倦。下午的光陰灑在他一米八0的身軀上,又在他憔悴的一抹鬍髭上做調戲文章。像往日一樣,它們喜歡躲在他的鬍子後面,聽他紅潤的唇際發出的歌聲和笑話。可是,今天卻什麼也沒聽到。熊人一基本上是個孤兒。他因為孤獨而愛好小蟲子。從小他就喜歡在陽光下捕捉小蟲子玩兒,那是他最大的樂趣。熊人一隔著幼兒園的竹籬笆觀察著兒子,兒子在鞦韆架下遠離小夥伴們,正聚精會神地觀察一隻小毛毛蟲。不知為什麼,熊人一的喉嚨里像突然飛進了一隻蛾子,撲稜稜的難受。兒子叫鵬鵬。這個三歲的幼童,出生后因身軀瘦小、體質柔弱而被送進了保溫箱。他在醫院的保溫箱里生活了兩天,後來又發現有嚴重的黃疸,又照「藍光」。他媽媽坐月子期間,因為奶水太多,經常用多餘的奶汁給他擦臉。這孩子由於從小接受了奶汁的洗禮,生得皮膚白皙,唇紅齒白,跟熊人一有異曲同工之妙。爸爸!捉蟲子玩的孩子終於看見了他,卻彆扭著小身體,不知道該不該朝他撲過去。他孤獨的小身影在傍晚斜陽的餘暉中發生著位移。熊人一明白,自打和老婆分居后,倒霉的女人就常常給孩子灌輸「爸爸不好」之類的話。現在好了,在鵬鵬幼小的心靈中,一定對他存有莫名的仇恨了。熊人一心裡酸楚楚的,很不是個滋味:自己從小就沒有父親,自己的孩子也失去了正常的父愛。難道這都是命運的安排嗎?熊人一不知道自己的母親有沒有用奶汁給他擦過臉。不過他也生得儀錶堂堂,唇紅齒白。唇紅齒白是他這一支的顯著特色,雖然他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有好多次,他纏著母親讓她講一講父親,她老人家寧死不屈,看那樣子,是非要等到臨終前迴光返照的時候,才要留下遺言的。為此,熊人一費了多少腦筋,妄圖逼他母親就範。但母親那種就算像劉胡蘭那樣慷慨就義,也絕不肯透露半句秘密的樣子,頗令他感到意外。有一次,熊人一偶然聽到一個故事:有個老財主,在一場政治運動中挨了整。多虧他事先把幾罐子金銀財寶偷偷埋到了地底下,有的在花枝下,有的在田壟中,有的在界石處,有的……但是究竟在哪個花枝下,哪畝田壟里,哪塊界石處,他沒有告訴兒子和孫子。後來,土地重新劃分,這些東西就更不得而知了。老財主至死沒有透露半個字,致使他的後代們掙扎在貧困線上。談及此事,也都對他恨之入骨……熊人一給母親講這個故事是希望她迷途知返,另一層意思是萬一他爹當了省長或市長,也可以趕緊提拔一下他啊。現在各單位都在機構改革,老同志們說刷下來就刷下來了。像他這樣當時已三十好幾的男人,正好面臨事業的上升期呢。熊人一的母親卻是一問三不知,滿是白髮的老腦袋瓜兒搖得跟撥浪鼓似的。再問急了,便說了句:你爹呀,跟我孫子一樣,唇紅齒白的。爺爺跟孫子一樣唇紅齒白的?!熊人一雖覺得母親說話不合倫理,但不管怎麼樣,畢竟獲悉了一個重大線索,一個關於自己身世的小秘密:以後他要尋找父親,就專門尋找唇紅齒白型的!由他自身還可以推斷,他的父親一定長得高大英俊,面目俊朗。一個唇紅齒白的男人,怎麼可能骨瘦如柴或者黑不溜秋?他老人家至少應該跟他或他的兒子一樣惹人喜愛,並且在男人中屬於備受異性青睞的對象……熊人一不願再想下去,再想下去就涉及到父母親的關係了。父親和母親究竟是什麼原因分開的?還是根本沒結婚就有了他這個「私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