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對岸的企鵝(二十二)(5)
我確信她在認真地聽著,雖然我無法從手機里感受到她的呼吸。因為,我的手機正掛在我胸前,而我能做的,只是專註地彈琴。然後,伴著金屬琴弦振動的聲響,我輕輕地唱:你坐在對岸任雨雪飄散夜風的思念吹動你的髮辮撥一根琴弦逃避著孤單為一段流年給一生期盼我走過窗前你和我擦肩你沉默無言我藏起了臉是春的短暫和秋的傷感落葉飛滿天為白樺樹的眼街燈亮了童年忘了有人歌唱了對岸的你去哪兒流浪了告別那個飛揚跋扈混沌初開花飛若夢思心徘徊的大學時代之前,我在自習室里一張曾經趴著睡覺流過口水的桌子上,刻下了這首叫做《坐在對岸》歌詞。後來和阿維一起故地重遊,我特意找到了那張桌子,發現最後兩行字的底下被畫了波浪線,然後有一支箭頭引了出來,在一片空曠的地方,箭頭所指的方向上寫著:「我只喜歡最後這兩句,很傻,很美……」把歌完整地唱完,我小心地放下吉他,重新拿起手機來。「喂,澎澎?」透過電波的對面是夜的寂靜,女孩的呼吸和著風聲,輕輕柔柔掠過我耳畔,我能清晰地聽得到,聽到女孩深深的吸氣,然後咽下了潮濕在口中的液體,然後像是在做什麼準備一樣、緊張地、裝作平靜地,對我說:「謝、謝謝你,真的謝謝你,很好的歌,很好聽。」「喂,我說美女同志,有件事你要記住啊,當初可是說好了,我給你寫歌你要付錢的,現在都講究有償服務,你沒看我現在,每天夜裡給人家抓老鼠,都不免費了。」該死!我怎麼又回到老路上去了呢?怎麼又開始沒來由地犯二了呢?「哦,這樣啊……」女孩憂鬱了一下,然後說出了的我們當初在上山的時候、完全相同的對白,「那,我能不能用其他的方法來抵債啊?」「什麼方法呢?」「這樣吧,我請你來星空,好嗎?」「星空?」「你拿著手機,別掛斷,千萬別掛斷,現在出門,下樓去。北京現在應該是個很晴朗的天吧,我請你和我一起去看同一片星空,這樣可以抵債嗎?」輪到我開始哽咽了。北京確實是一個晴朗的夜。透過污染的大氣,天空中,隱隱約約能看見一些星星,閃爍著,和我一樣的沉默。「你下樓了嗎?」「嗯。」「那好…你看啊…夏季星空里…最明顯的是那個等腰三角形…織女…牛郎…還有天鵝座天津四…偏西一點是大角…南邊紅色的是天蠍…心宿二……」這是我在山上說過的話,當初,我對阿維說的,就在澎澎負氣下山的那一夜。「看見了嗎?」「嗯。」我像要證明什麼,拚命點著頭。「可惜…可惜不是冬天…如果是聖誕夜…星空會好看許多的…」女孩的語氣,就像陷入了無盡的回憶,「三顆星一排的…就是獵戶座…是獵戶的腰帶…腰帶所指的亮星是大犬座…是夜空里最亮的恆星…天狼…獵戶旁邊是金牛…有一等星畢宿五…還有昴星團…五邊形…是御夫座…還有挨著的兩顆亮星…就是雙子座了………」我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淚水,放任那些含鹽的液體在我臉頰恣意流淌。模糊的視線之外,我彷彿看見不遠處,同一片星空下,有一個女孩同樣抬著頭、仰望藍黑色的夜空,同樣緊緊握著手機、輕輕地說著心底的話,也同樣的、情不自禁的、淚流滿面。「澎澎,」我閉上眼睛,擦著多餘的液體,柔柔地說,「你知道嗎?我真的感覺,你就在我身邊,就好像能看到你,在離我五十步遠的地方……」「傻貓!」澎澎的聲音,比手機所能負荷的更響亮。我驚醒,回過頭,尋找著發出聲音的來源。模糊的視線漸漸凝結,聚集成一個真實的投影;就在離我五十米遠的地方,女孩把手機扔在了一邊,放大音量,盡情地喊著:「以後不要吹噓你的視力有多好啦——吃胡蘿蔔是有益健康的——」那個讓我魂牽夢縈的、千呼萬喚的、心冷如冰的、徹夜難眠的、柔幻似水的、百感交結的、觸目驚心的、手掌冒汗的、聲音顫抖的、驚訝無言的、全心相愛的、不願失去的,那個女孩。星空下。我們緊緊相擁在一起,沒有距離。滾燙的淚,冰冷的唇,迷離的眼,純真的臉,柔軟的手,起伏的胸口,還有我們曾經想要躲避卻又一直在心底期盼的,那句約定:從今以後,我絕對絕對絕對不會再離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