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2)
「代我向你媽媽問好。」「嗯,我會的。」透和爸爸在檢票口分了手。透跟詩史兩個人開始單獨約會的時候,媽媽有一天問他道,「你跟詩史約會了?」媽媽對他們「約會」的過程一清二楚。在什麼地方見的面,在什麼地方吃的飯,甚至包括透在什麼地方上的的士。「詩史誇你舉止文雅,很有禮貌呢。她也挺有意思的吧?」只有那一次,透對詩史做的事生了氣,。「對不起。」第二次見面的時候,詩史向透道了歉。她好像很為難的樣子。「可是瞞著你媽媽,好像又不太好吧?」透無言以對。他想不出應該責備詩史的理由,而且,詩史好像也並不很願意告訴媽媽。「要是瞞著你媽媽,總覺得我們好像幹了壞事似的。」確實如此。不過,詩史越解釋,透越覺得她告訴媽媽是出於不得已。「還是應該告訴陽子我們時不時見見面什麼的。」透沒有反駁的理由。在神谷町下了地鐵以後,透一邊順著慢坡路往前走一邊在心裡想,要是放在現在……。要是放在現在,詩史該不會把什麼都告訴媽媽了吧。難道她會說我和你兒子經常見面,而且還一起睡覺?夜裡很冷。透呼出一陣陣白氣。走在這段慢坡路上的時候,一回頭就能看見佇立在遠處的東京塔。無論什麼時候都能看到,而且就佇立在正前方。夜色中的東京塔,在彩燈的裝飾下浮現出柔和的線條,彷彿它自己會發光似的,直直地聳立在茫茫夜色里。透回到家裡的時候,媽媽還沒有回來。他沖了個澡,然後喝了杯牛奶。透喜歡喝牛奶,他喜歡牛奶那種即使不放糖也能品出的特有的甜味。小時候,無論家裡還是學校都鼓勵孩子們多喝牛奶,說多喝牛奶可以長得高大。長大以後,也許是因為自己看起來已經夠高大了吧,沒人再督促自己喝牛奶了。因此牛奶對於自己而言也就成了可有可無的東西。透覺得這種變化似乎有些不可思議。鐘錶指向了十一點三十分。透決定把寒假裡的一篇課程論文寫完。他走進自己的房間,關上了房門。除夕夜,透等著媽媽做出門的準備。他在屋子裡無所事事,一邊聽著SuzanneVega的歌曲,一邊翻著本寫真集。寫真集的名字叫《混濁大地》,拍的是中國的街道和市人。透一共有四本寫真集。一本是詩史送的,其餘三本都是自己買的。其中兩本是在詩史的店裡,剩下的一本是和詩史一起在洋裝書店發現的。透的四本寫真集,詩史的書架里都有。透也知道它們擺在書架的什麼地方。詩史喜歡照片。她說照片比繪畫更真實一些。透曾應詩史之邀去參觀過一個攝影家的個人作品展。在大樓里的一個不大的畫廊中,除了他和詩史,只有一個前來參觀的客人。看樣子詩史和那個攝影家很熟,她把手放在攝影家的肩上,然後探過身去像西方人那樣在他的臉頰上親吻了一下。攝影家猶豫了一下,然後很熟練地也把手放在詩史的肩上作了回應。透很清楚地記得,就在那一瞬間,自己心裡充滿了對攝影家的嫉妒。不是嫉妒攝影家跟詩史那麼親切的接觸,而是嫉妒他的年齡。這個人知道自己無法知道——可能永遠也無法知道——的那個詩史。一想到這個,他就來氣。那是個皮膚黝黑,面孔清瘦,、頭髮花白的男人。「透。」走廊傳來媽媽急匆匆的喊聲。「該走了,不然就晚了!」四天前,透接到詩史的電話,要他除夕夜去參加在她家裡舉行的聚會,和大家一起熬年夜。「我給陽子發了請帖,她已經答應來了。我讓她帶你一塊來的,你還不知道嗎?」透對詩史的這種邀請方式很不滿意。不過考慮到客觀情況,他也知道這是不得已的。畢竟,能見到詩史是比什麼都重要的。「除夕夜?」「對呀。我叫了十五個要好的朋友呢。是個很輕鬆的聚會。過去每年都要舉行一次的,最近一段時間淺野和我都比較忙,很長時間沒有舉行這樣的聚會了。」詩史高興地說。淺野。那是詩史丈夫的姓,當然,自然也是詩史的姓了。「我去好不好呀?」透有所顧慮地問。「我叫了你的。」詩史靜靜地回答。「我怎麼跟媽媽說呢?」媽媽什麼也沒告訴自己。「你就說是聽我說的。說我邀請你了。」透同意按詩史說的辦。下了的士以後,透跟在媽媽身後走著。手裡捧著一束沉甸甸的深紅色的鮮花。「我可能要早點兒走。」上了電梯以後,媽媽說,「你也別太晚了。」兩個人在最高一層下了電梯。「明天還得回杉並那邊呢。」「杉並」那邊指的是透的外婆家。「知道了。」「很輕鬆的聚會」已經開始了。詩史喜歡間接照明,所以房間里光線很暗,再加上人多,屋裡有些發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