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3)
「陽子!」詩史先把媽媽讓進屋去,然後對透一笑,「歡迎你。」那只是極短的寒暄,而且,詩史的笑也平淡得近乎冷淡。透覺得眼前這個人與自己知道的那個詩史簡直太遙遠了。詩史接過鮮花,和其他的客人攀談起來。客廳本是很大的,但也許是人多的緣故,竟然顯得有些擁擠。吧台上——詩史家是從不使用餐桌的——擺著幾瓶紅酒、乳酪、三明治、熏鮭魚和一些水果。透不由得笑了笑。詩史是不喜歡吃飯的。況且現在早已經過了吃晚飯的時間。人群中透認識的只有在詩史店裡工作的兩個女孩兒。媽媽手裡已經端了紅酒,和一個自己不認識的人談笑起來。透努力想分辨出這個房間原有的味道。然而它卻早已溶化於人群、酒精和插在花瓶里那碩大的百合花的香味之中了。透很快就認出了淺野。因為他以前在照片里見過,再加上詩史對他的態度也明顯不同於對其他人。一會兒跟他低聲私語,一會兒又讓他幫自己拿著酒杯。「請。」有人向自己舉起了酒杯。「謝謝。」透禮貌地回敬了一下。給透敬酒的女子宛爾一笑說,「陽子是你媽媽吧?」就在這時,透看到了觀音像。平時她是很顯眼的,今天卻淹沒在人群里了。她那華麗的胳臂和深茶色的身影,讓透感覺非常親切。透一邊想著心事一邊向吧台走去。「你是透吧?」有人叫住了透。透回頭一看,原來是淺野。透心裡一驚,但並沒有慌了手腳,反而出奇的冷靜。「嗯。」他應聲道。「我是淺野。」淺野報上了自己的姓名,接著又說,「詩史經常跟我說起你。好像曾經來這裡玩過吧?」他中等個子,上身穿藍色襯衣,外套藏青色夾克,下身穿牛仔褲,一整身裝扮顯得很有風度。聽說他是搞廣告策劃的。「還是學生吧?」透說是,然後喝了口紅酒。「這種場合,是不是覺得挺沒意思啊?」看他的樣子,好像並不需要回答,透也就沒說什麼。「好啦,你隨便吃點兒什麼吧。」淺野說話的聲音挺渾厚的。詩史依然在遠處呆著,好像透根本不在那裡似的。說實話,在這裡的感覺實在有些彆扭。半個小時以後,透已經吃飽喝足了,他懶懶地斜靠在有些冰冷的玻璃窗上。他並不感到無聊,更何況他也根本沒有這個時間。詩史看樣子非常高興。「我對自己的人生很滿意,」記不清是什麼時候,詩史這樣說道,「雖然說不上特別幸福,但幸福與否又能怎麼樣呢?」幸福與否又能怎麼樣呢?透當時根本不懂這句話的意思,不過現在,他卻覺得自己好像有些懂了。只要是詩史給的,即便是不幸,也比其他任何幸福都更有價值。十一點五十五分。每個人手裡都有一杯香檳酒。新年的鐘聲就要敲響了。有人關掉音樂,打開用來播報時間的廣播。人們都已經醉了。透的視線在人群中游移著尋找媽媽的身影。希望她別喝醉了。「還好嗎?」透的耳邊響起了熟悉的聲音。既熟悉,又帶有一種神秘的感覺——倒計時開始了。「新年好!」人群里響起了新年的祝福聲和酒杯的碰撞聲。音樂又重新開始,大家興奮地高聲尖叫。詩史今晚第一次和透碰了杯。雖然只是極短的一瞬間,但卻是確鑿無疑的。透因這突然而至的幸福竟然忘了喝香檳。兩個人之間又多了一個秘密。小小的、甜美的秘密。淺野正在跟大家說著什麼,也許是在向大家表示謝意。不知道什麼時候,詩史又站在了淺野身旁。好像她從來就沒離開過那裡似的。「新年好!」媽媽走過來向透舉起酒杯,透也同樣向媽媽舉杯祝福。剛才那片刻的幸福已經離他遠去。